第68節
衛繁小聲道:“堂姐給我的注釋里不曾提過有什么凈火, 嗯, 也許我看漏了, 回去細翻翻?” 樓淮祀壓聲:“到時想個法,把這什么凈火弄出來瞧瞧,要是與尋常的火大不同, 拿來做花燈,再捎給舅舅、阿爹阿娘還有岳丈看個奇巧?!?/br> 衛繁有些意動, 又擔憂:“索夷族看著不大好相與, 他們哪里會給我們?” “天下萬物, 皆利可換,換不到, 那是價不對?!睒腔挫牒逅?。 “那也不盡然?!毙l繁覺得這話有些不對, “還是有好些不能拿利來換, 譬如祖父祖母,阿爹阿娘……” “那我呢?”樓淮祀跳腳。 衛繁忙道:“我正要說呢, 還有樓哥哥啊,阿兄啊,長公主啊……” 樓淮祀很想問自己為何這般靠后, 奈何前頭都是長輩, 不好一爭高低長短。衛繁用小指勾了勾他的小指,輕晃幾下,兩眼彎成月牙,道:“樓哥哥是無價之寶呢?!?/br> 樓淮祀對著她的笑靨, 重又高興起來,嗯,世間萬物皆有價,這是亙古不變之理,只這理里沒他們。 俞子離邊與木巫打些機鋒,邊留意著他二人,樓小兔崽枉生一張燦若朝陽的臉,肚里卻全是壞水,他自己壞就算了,還擅教唆他人,衛繁這般雪雪白的,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染得漆漆黑。出禹京時他向衛家承諾,要護著衛繁,萬一回京時,衛繁四肢完好,內里卻全是陰損詭說,他無顏見江東父老。 “阿祀,安靜些,你這兩片嘴皮子就不能停一停?” 樓淮祀頓了頓,看木巫看過來,應道:“是,郎君?!?/br> 木巫被風霜歲月侵蝕的眼睛快要干枯了般,他深深地看了眼樓淮祀:“貴人的童子童女真是俊秀非常?!?/br> 俞子離微微一笑,衣帶當風,似要乘風而去,謫仙之姿高高在上,襯得凡間眾人有如泥塵。索夷一族看得心旌動搖,拿不準這個所謂的貴人到底何方神圣。棲州的官都不大像官,棲州的幾個大姓也跟匪盜頭子一般,鮮有如俞子離這般飄逸超然,連身邊帶著的丫頭小廝都像嬌養出來的。 木巫在索夷族說一不二,在俞子離面前碰了兩三次軟釘子,惱怒非常又發作不得,人老成精,他雖然不知俞子離的來歷,卻極為忌憚。 索夷一族因著地碎,大都無院落,因著地潮,抬屋離地半尺,底下懸空,為排水四周又挖出污水溝,連著河道,各種污水全都往溝里一倒,流向河中,散發著陣陣惡臭。 木巫獨占一片地,七八間屋舍,頂著蓋著稻草頂,空地上有一尊石塑,雕刻粗糙,辨不清男女,應當有些年月了,又是煙熏又是火燎,漆黑光滑,石塑前擺了幾樣供品,好幾個索夷族人趴在那嚎陶大哭。 樓淮祀與衛繁面面相覷,耳聽這些人哭得傷心欲絕,嘴里又念念有詞,時不時拿頭搶地呯呯嗑頭。 這時木巫將他們一這行人一丟,自己跑去石像前顫顫微微跪下,連磕幾個頭后立起身,沖著漸漸圍攏來的索夷族人嗚哩哇啦一陣說,索夷族人聽罷,轉憂為喜,齊聲高喊起來。 賈先生道:“他們慶賀河母失而復得,河神有妻不再發怒,又得太平華年?!?/br> 樓淮祀跟活吞一只蒼蠅一般,他自問心腸不算好,旁人生死作惡不惹到自己身上,懶怠管時也就漠之??裳矍斑@些人,他們不過尋常百姓,成日只為生計奔波,他們許不偷不搶,甚至算得上一良民。 可這些人卻在慶賀一個人的死。 一身盛裝的柳漁兒面如死灰的站在人群中,她不想死,她不愿做祭品沉水,她不愿嫁河神祈得風調雨順。她恨他們。 木巫又跑來要人。 俞子離不慌不忙道:“巫長不必驚慌,吉時到,我為河母送嫁?!?/br> 木巫無奈,惡狠狠地瞪俞子離一眼,回去與索夷族族長商量祭河之事。索夷族族長似對木巫言聽計從,邊聽木巫的吩咐,邊恨恨地看了俞子離一眼,顯是對河母在他們手上很是氣憤。 樓淮祀又逮了個索夷族人,將一個rou餅給他,好奇問道:“你們族長管什么?” 那人接過rou餅掰開看了看,兩眼一亮,道:“管田里耕種,也管打漁賣魚?!?/br> 樓淮祀笑嘻嘻又問:“那你們是族長權大還是巫長權大?” 那人奇怪地看了樓淮祀一眼,將餅塞進嘴里:“巫長掌著凈火,管祭河,管責罰,管天氣?!?/br> “天氣如何管?” “巫長是半仙,能知天雨天晴?!蹦侨说?。 樓淮祀揚眉,一指俞子離:“這算得什么,我們郎君也知曉?!?/br> 索夷族人一驚,搖搖頭當他吹??淇?,道:“胡說胡說,你們郎君怎會看天?!?/br> 賈先生笑笑,一指梅萼清:“這位老丈也會?!碧烨缣煊?,鄉間好些老農也能看天象,說個八九不離十。 索夷族人想了想,驕傲道:“我們巫長還有凈火?!?/br> 樓淮祀又塞一個rou餅給他:“凈火是什么?” 索夷族人冷哼一聲:“凈火乃是神火,遇水不熄滅,能辨罪孽,無木也能燒身焚凈?!?/br> 樓淮祀微睜著眼,激道:“別是你胡扯誑我們外地人?!?/br> 索夷族人頓時生了氣,道:“反正你們要看祭河,明日自能看個分明?!闭f完,揣著rou餅走了。 樓淮祀托著下巴,問賈先生與梅萼清:“老賈,梅老頭你們可曾見過這什么凈火?” 賈先生想了半天,道:“我離鄉太久,記不大清,真有這般奇火,要是見過應有印象……這……大許是不曾見?!?/br> 梅萼清也道:“慚愧,我管著澤棲的一畝三分地,他處卻是知之甚少啊?!?/br> 再偷偷問柳漁兒,柳漁兒臉上閃過一絲恐懼,道:“真個有凈火,每每祭河,河母坐的小舟邊上都有一圈火在水上的燒,說是河神迎娶的法道?!?/br> 衛繁驚奇不已:“可是戲法?” 柳漁兒搖搖頭:“我也不知?!?/br> 俞子離道:“火在水上燒不是什么稀奇之事,魚膏油脂麻油都可在水上燃燒?!?/br> 柳漁兒道:“不是麻油,麻油有味,魚膏我也知曉,油脂?也不是?!?/br> 他們一行全在柳家,為防他們逃走,木巫遣人在外頭死死把守,一應吃食送進屋中,不叫他們在外游逛。樓淮祀將一包麻藥遞給素婆,道:“素婆,等天黑,你去木巫那偷偷查探一番,這老頭古怪得狠,看看他屋中有無藏著蹊蹺之物?!?/br> 作者有話要說: 喵喵,有點不舒服,昏昏沉沉睡了兩天,明天盡量長更補上。么啊感謝在2020-04-19 23:59:52~2020-04-21 23:49: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深深淺淺 20瓶;柳絮舞妖嬈 10瓶;春和景明、清瑤家的大團子 3瓶;無言的匣燁邇 2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5章 夜幕悄然降臨,晚霧慢慢彌漫升騰開來, 外頭水聲蛙鳴蟲叫連成一片。衛繁趴在窗邊的竹椅上推開窗, 屋外索夷族十來個青壯不間斷繞屋巡邏。木巫認為外鄉狡詐陰險, 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勒令族中好手一刻也不許放松。 素婆看似笨拙的身影鬼魅般翻出了窗,貓似地攀上稻草屋頂, 輕得好似一片柳葉,藏匿片刻, 覷得一個青壯伸懶腰打哈欠時無聲無息地躲在河岸邊的草叢中。遠處木巫的住宅燈火通明, 石像前燃著熊熊的篝火, 好些壯年連夜殺羊殺雞斬鵝,這些都是明日的祭品, 要供與河神。 衛繁躲在窗后看了好久, 夜漸濃, 只看得外頭的點點火把,哪里還能看得到素婆半分。 俞子離將一把薄薄的柳葉刀遞給柳漁兒, 道:“明日你偷偷將刀藏在手中,尋機割斷的繩子泅水走脫?!?/br> 柳漁兒忐忑地接過,雙唇顫抖, 一時說不出話來。 俞子離便又笑著安慰道:“別怕, 若你脫不得身,我會叫朱眉搭救?!?/br> 柳漁兒抽噎一下,雙手合什對著俞子離拜了又拜。她的族人想她死,她的阿媽也想她死, 但她想活著的,她的阿爸也想她活著,這些外鄉人幫了她。 俞子離又給她一樣信物,道:“你與你爸既叛出族,再留在故土怕有事端,你們若是愿意,不如去禹京討生活,我師兄多少會對你們加以照拂?!?/br> 柳漁兒更是感激不已。 樓淮祀與衛繁靠在一起,聽著俞子離細心安派,他師叔真是越來越婆媽了。他邊胡思亂想,邊把玩著衛繁的手,肚里又翻騰著明日如何搗亂。 素婆在半夜子時才回到屋中,一屋人不過合眼小憩,一聞異動,全醒了過來。 “如何?”樓淮祀忙問。 素婆壓低聲,道:“俞郎君道若有事物能在水上燒,定與魚膏油脂麻油仿佛,我在木巫一個暗門后找著幾甕黑水,有異味,實不知是什么東西,我裝了一葫蘆回來,余的全倒進廁室中,換了水進去?!?/br> 樓淮祀按捺不住好奇心,將窗戶關死,啟開葫蘆,倒了一小盅黑水出來,擦亮火折,輕輕一碰,碗盅里瞬間冒出幽藍的火焰。剎時,寂然無聲。 俞子離之父俞丘聲游歷神州,遍識萬物,曾記一本萬物志,俞子離將此書從頭到尾熟背心頭,看著這黑水將萬物志之中所載一樣一樣比對過去,卻無一物相仿。 衛繁搖了搖葫蘆:“魚膏油脂麻油皆可入食,這個黑水能吃嗎?” “不可?!彼仄艊樢惶?,生怕自家小娘子犯傻,忙道,“其味不正,許有毒?!?/br> 樓淮祀不管有沒有毒,也不追究黑水到底何物,他唯有三個念頭:其一、這黑水大有用處;其二、這黑水從何來?其三、有多少。叫柳漁兒打來一盆水,倒了一點黑水在水上,果然如油脂浮在水上,點火即燃,油盡則火滅。 “神物啊?!睒腔挫雰裳郯l亮,這等神奇之物不在自己手中不亞于明珠蒙塵。 俞子離一見他這神色,便知又起貪念,腹誹:這別是小兔崽子外祖父一支血血脈里帶出的毛病,匪盜起家,骨子里貪,凡有點好的就想扒拉回自己家中。 “黑水從長計議,你還是多想想明日祭河之事?!庇嶙与x道。 樓淮祀悶笑幾聲,跟衛繁嘀咕道:“衛meimei,你先生也想要黑水?!?/br> 衛繁咕得一聲笑出聲,趕緊捂住嘴,兩頰都憋得鼓了出來,死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柳漁兒不他們為何而笑,卻莫名跟著松了一口氣,滿面的愁苦都消去了不少。 等得天蒙蒙亮,便傳來呯呯得敲門聲,賈先生抹一把臉,敲敲老腰去開了。來人是長跟在木巫身邊的年輕人,冷冰冰道:“再過一個時辰,我們便來迎河母?!彼竭^賈先生,陰冷地看了眼柳漁兒。 柳漁兒本想瑟縮一下,本想瞪回去,記起俞子離的叮囑,畏怯地低下頭。 賈先生道:“放心,我們貴人一諾千金,自會將河母妝扮齊整,順帶還送上嫁妝?!?/br> 素婆替柳漁兒細細上了一層紅妝,她歲小,白面紅唇不顯富貴之象,反倒有幾分怪異詭譎:“左右應付,他日你正經嫁夫,再細細描眉畫唇?!?/br> 衛繁在旁頻頻點頭。 索夷族生怕祭河之事生變,越是近時越是盯得緊,屋外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人數一次比一次多。天一大亮,幾個力壯如牛的青年肩扛竹輦,纏著紅綾,敲鑼打鼓來接河母,打頭一個套著紙面具扮作神婆的婦人搖著團扇,嘴里唱著小調叫門。 俞子離令開了門,幾個穿紅著綠的婦人如狼似虎地撲過來,抓了柳漁兒押她上了竹輦,跟著迎親隊而來的還有索夷族的男女老少,全都穿戴一新,這些人擁著竹輦,笑一陣,哭一陣,哭一陣再笑一陣,直看得樓淮祀一行毛骨悚然。柳漁兒再心里有底,被送上竹輦時,對著熟悉又陌生的族人時,依舊忍不住掩面而泣。 賈先生打聽了一番,回來道:“哭為送嫁,笑為迎娶?!?/br> 樓淮祀冷笑:“娘家夫家都他們做了,倒是顧慮周全?!?/br> 他們一行慢慢跟在送親隊,每跨過浮橋,每過一條河溝,便聽索夷族人一聲長唱,賈先生聽了聽,道:“送河母嫁,河息水靜?!?/br> “送人死,還唱幾句?!睒腔挫胂訔壍?。 竹輦到了木巫屋前的場地正中,神婆與幾個婦人連拉帶拽將柳漁兒帶到石像跟前,強摁著柳漁兒與石像對拜,木巫與族長領著族人跟著跪倒,伏地而拜。樓淮祀一行冷眼相對,幾個索夷族人怒目橫眉想要他們幾人同拜,被魯犇狠瞪了一眼,氣弱心虛不敢造次。 對拜禮畢,一族人推了柳漁兒與石像站一處,圍一圈重又跪倒,三拜九磕,歡呼之聲不絕于耳,柳漁兒臉色煞白,幾要暈倒。那幾個婦人見她要倒,一把蠻力擒住她的胳膊,簇擁著她往主河行去。 樓淮祀等慌忙跟上,見岸邊已擺好一供桌,桌上整羊整雞整鵝,鮮蔬瓜果糧米,爐中三柱清香,兩邊一對紅燭,河中系著一條小小扁舟,舟中系彩綾著鮮花。柳漁兒駭得神色大變,不由掙扎起來,那幾個婦人將她牢牢摁在地上,拿紅綾絞成的繩索,綁成跪姿捆好,再由兩個青壯抬到扁舟之上。 木巫站在河岸,搖著一個鈴兒,念著長而冰冷祭文,末了一聲長喝:“送嫁來?!?/br> 就見一個衣著頗為齊整的索夷族人將一缸送嫁酒抬到小舟上,小舟上一陣亂搖,他送罷,又有人將一撂碗送到舟上。樓淮祀輕輕掩住了衛繁的眼,他與俞子離站在人群中,看著索夷族人一個接著一人個,等著侯著,面上帶著狂喜,手上捧著嫁禮……那小舟本就如同一片浮葉,哪經得多少份量,等得船沉牢牢縛住的“河母”逃脫不得,也只得活活淹沒死水中。 眼看小舟將沉,一個索夷族人立馬揮刀斷了繩,繩一斷,小舟連人帶著著各種嫁禮慢慢沉了水。木巫念念有記,取下紅燭,往河中一扔,河面躥出一絲火苗,索夷族人正要歡呼相慶,那火苗卻傾刻熄滅。 樓淮祀趁亂大叫:“禮不成,河神不要娶婦?!?/br> 作者有話要說: 食言了,捂臉。 ~~~~~~~~~~~~~~~~~ 感謝在2020-04-21 23:49:42~2020-04-22 23:5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止語、放棄最開心了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月、25109683 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