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桃農瞇眼打量他許久，“你們真不是一般的游客?！?/br>
    千梧站在地中間環視著院內，地上鋪著曬干的桃子，多數做了桃脯，還有些混在茶葉里。窗上飾畫里有惠比壽和錦鯉，卻沒有和留留畫上相似的東西。

    老桃農目光忽然轉向他，分明是醉意朦朧的一雙眼，因為年歲還生著渾濁的一層翳，但他眸光卻十分洞明。

    “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說著隨手撿起旁邊的竹桿，趁著酒勁向千梧揮來，“去去去——”

    江沉瞬間起身一把抓住竹桿，那老頭還沒來得及覺出什么，手上一空，隨即清脆一聲響，再一定神，小臂那么粗的一根竹被脆生生折成兩段，江沉伸手一拋，它們叮當落地。

    下一秒，冰冷的刀刃欺在脖子上，江沉直立在他面前，他不得不抬頭，對上那對冰冷倨傲的眸。

    “說實話，我們或許能幫忙。什么都不說，要么死在惡鬼手中，要么，現在死在我刀下?！?/br>
    江沉語氣冰冷，偏又如是平靜，更加倨傲逼人。

    老頭愣了愣，“要殺原住民的游客，你還是頭一個?！?/br>
    江沉道：“這把刀下鬼魂無數，人鬼妖皆有，或許你想試試?！?/br>
    千梧仿佛早見慣了江沉為非作歹，站在原地神色淡然，更坐實了伙伴的兇殘。

    許久，老桃農呼吸愈發急迫之時，千梧忽然輕聲開口道：“那不如我換一種問法，我和涼玉神，長得像不像？”

    “什么？”老桃農猛地扭過頭，刀刃切入他皮膚一毫米勾出一線血來，他卻仿佛沒察覺到。

    千梧清清楚楚地站在他面前，眉目淡然。

    “我想我或許和神明大人有什么關系?！彼盟朴行├Щ?，低聲道：“昨夜貪涼，惡鬼找上門，卻對著我直呼涼玉神大人，求我救他。酒家還有一人被惡魔纏上，現在大概已經見了閻王，偏偏我沒事?！?/br>
    江沉手中軍刀回鞘，千梧表情仍懵懂，抬手摸了摸臉頰，“就連酒家打雜的都說我和當年神明大人一樣俊美，是真的嗎？”

    “二位進來吧?！崩咸肄r打斷他的話，搖搖晃晃地扶著門框站起身。

    千梧笑瞇瞇：“好?！?/br>
    “涼玉神大人確實和這位大人有點像，眉眼稍有幾分，氣質很像又很不像?！崩项^嘆氣拉著抽屜，“陳年日歷上有神明大人的神像，我找找?！?/br>
    在見過留留的畫后，千梧不肯對涼玉神的外貌發表看法，只站在他背后四處打量這屋子。

    和院外一樣，屋里到處都是桃，不少家具物件上還有桃子花紋。

    “還真有點?！苯梁鋈辉谇啾澈蟾锌?。

    千梧一個激靈回過頭，老桃農手上的陳年日歷微微泛著黃，首頁畫著一個俊朗清雅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睛和他很像，但嘴唇比他薄，輪廓更瘦削清晰，少了些凡人氣，更像漫畫里的筆法。

    氣質上，確實如老桃農所說，很像又很不像，有些一言難盡的感覺。

    “就像你本人，把頑劣拿走了?！苯恋ㄔu價，伸手拂過畫像上的臉，蹙眉思索了一會，“很難說是好還是不好，算了?！?/br>
    千梧：“……”

    江沉想了想，又搖頭說，“還是不好，終歸是變了個人?！?/br>
    “哦?！鼻啾砬槌鲎?，抬手把日歷拉過來仔細看。

    “他走了，但鎮上卻留著他的一絲半縷氣息，正是這氣息勾著地底的惡鬼層出不窮，禍害湯泉山?！崩咸肄r跌坐在椅子里，顫聲道：“街里鄰居還關照我的情緒，但我卻覺得這罪孽是我的……”

    “什么意思？”千梧放下日歷。

    “神明大人昔日很愛我的一片桃林?！崩项^捂著臉頰低語道：“神明大人初成那一年，我曾見他從神像中走出來，到山下我的桃園里泡溫泉。那時院外枝頭有熟透了的桃子滾落，滾到溫泉邊，他還將桃子撿了回去。后來他神形日益穩固，不大從廟里出來了，我每次去進香火，都能見到那案桌上擺著桃子。鎮上孩童頑劣，常常跑去廟里偷吃貢果，有一次我眼見著他們沖進去將貢果全都兜走，那盤里分明是沒有桃的，等他們走后，空空的盤子里忽然又出現了一顆桃子。想來神明大人愛這里的桃，在孩子闖進來前把桃藏起來了?！?/br>
    千梧和江沉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江沉問道：“或許他只是在諸多作物水果中剛好偏愛桃子罷了，這跟你的罪孽有什么關系？”

    老桃農搓著臉，喟嘆一聲，“神明大人終歸是神，少有偏愛的人間事物。真要說這里存著他的氣息，大抵就是我祖上傳下的桃林，一把火燒了便能止禍，可我哪能？那是祖上留下的東西啊?！?/br>
    千梧打斷他，“你說的在他泡湯時熟透滾落在溫泉旁邊的桃，是單單一個，還是很多？”

    “一個?！崩咸肄r愣了愣，“哪有那么巧全都在那一會功夫熟透掉落，再說了，能滾那么遠也是少見?！?/br>
    千梧點點頭，“那，昔日里神廟的貢桃，是一個還是很多？”

    老桃農想了一會，“這個記不清了?！?/br>
    “你剛才說，孩子跑了之后，空空的盤子上忽然多了一個桃，是一個，對吧？”千梧確認道。

    老桃農點頭，“嗯，這事我記得清楚。大人，怎么了？”

    千梧搖搖頭，把陳舊的日歷揣進懷里，“我們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