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兄弟決定先回到時邁百貨再做打算的時候，旁邊兩個人聊了起來。

    “哎呦，不要提了！那個人從上面往下跳的時候，我就站在一樓賣布柜臺。真的哦，差一點點，我就跟他一起‘一腳去’了！萬幸！我今天出門之前萬幸給觀音娘娘燒了香，不然我死定了！”

    這位咯吱窩下面還夾著一捆用牛皮紙捆好的花布的“毛毛爹”，嘴巴里面雖然說這“不要提了”，但是看到周圍的人群都紛紛朝他看來之后，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指手畫腳地描述起來。

    “今天早上六點鐘，我家婆娘就讓我坐最早的擺渡船到浦西來……”

    “毛毛爹，阿拉不要聽你怎么從浦東坐船過來的，你就說里面那個人怎么跳下來的就好了！”

    “對??！是男是女??？老的還是小的？哦呦，你快點說呀，你說好我還要去上工咧！”

    好吧，這位兄弟為了看熱鬧，連上班都不去上了。

    “一個男人，長的還蠻‘登樣’的，賣相蠻好?！?/br>
    毛毛爹搖頭晃腦地說道。

    “哎呦，我聽里面被趕出來的店員說，那個人摔得腦殼都飛走了，腦漿都崩出來了，儂還能看出人家‘賣相’好不好？吹牛皮不打草稿！”

    旁邊一個男人起哄道。

    “儂，儂曉得個屁！那個男人穿著一身西裝，料子還蠻好的。他在七樓往下跳的時候，我正好拿了一塊布料在燈光下面看織得密不密。你們才怎么樣——正好看到他往下看的樣子！我跟你們說，這個人大概三十多歲，文質彬彬的，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不開了，跑到人家百貨公司里面自殺?！?/br>
    “作孽，作孽……”

    眾人唏噓。

    “你們猜他摔在什么地方——一樓的珠寶柜臺上面！這個珠寶柜臺是用玻璃打造的，你們是沒有看到哦。真的是‘一天世界（一塌糊涂）’哦。地上都是玻璃渣子還有鮮血，濺的到處都是。哎……作孽啊?！?/br>
    三十多歲，西裝革履……

    羅夏至的心中升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

    “是啊，這個年紀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有什么想不開的要走這一步呢……嘖嘖……”

    眾人一陣唏噓。

    “少爺，打聽出來了?！?/br>
    阿樂穿過眾人，終于蹙到了羅夏至身邊。

    指了指后面一條暗巷，低聲說道，“找了一個摩登的店員，他目睹了全部情況……那個跳樓的人，我們是都認識的?！?/br>
    “噓……不要驚動記者?！?/br>
    羅夏至比了比食指，拉著羅云澤往暗巷走去。

    “三少爺……大，大少爺？”

    站在暗巷中的人局促地用手指抓著衣服的下擺，在看到羅家兩兄弟后，羞愧地低下頭。

    “哈……果然是‘熟人’啊。喲，還穿著摩登百貨的制服呢，挺精神么?！?/br>
    羅云澤“嘖嘖”兩聲，一句話說的那個人愈發拘謹羞愧，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

    這個人便是當日跟著姜經理一同跳槽去了摩登百貨的三樓職員之一，與姜經理一樣，這個人最初也是羅氏商行的員工，當初也是在姜經理的鼓動下，跟隨他去了時邁百貨，可謂是唯姜經理的馬首是瞻。

    “所以死的人……真的是‘姜經理’？”

    羅夏至眉頭一緊，說出了剛才就有的猜想。

    “是……”

    那人點點頭。

    “怎么就跳樓了呢？不是說李家的兩兄弟高薪聘請你們么？到時候不但能年底分紅，還有股票可以分，多好的待遇啊，換我可舍不得死?！?/br>
    羅云澤狠毒地諷刺道，“再說了，羅家的律師可沒有趕盡殺絕。只是要求他把這幾年來貪污以及同‘黃?！献鞯官u的那部分貨款給全額補上即可。他現在不應該大搖大擺地在摩登百貨的高級經理辦公室里上班么？死什么呢？”

    “大少爺，您這么說，真的是羞殺我們了?！?/br>
    那人低下頭，眼眶泛紅，羅夏至默默地遞上了手帕。

    “根本就沒有什么兩倍的工資。我們到了摩登百貨后，李家兄弟就變了面目，只肯給我們原來談好工資的一半。我們想要爭辯，卻拿不出白紙黑字的合同……當初談工資，也是姜經理幫我們去談的。他一早就被巡捕房抓走了，根本不能給我們作證?！?/br>
    男人拿著手帕擦了擦眼淚。

    “本來一半的工資也過得去。誰知道一個月之內，李家居然連續降薪三次，說我們是第一年入職的員工，就要按照學徒工的工資給我們。少爺，學徒工的工資啊，別說養活一家人了，只我一個人的吃喝也不夠。不過那時候，全上海灘的人都知道我們是背棄了主家，跳槽去的摩登。我們也想去別處尋工作，但是全上海有點名氣的洋行，商社，售貨店都不會要我們的，怕李家羅家一起得罪……我們也只好在摩登百貨待下來了?！?/br>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br>
    羅夏至微微嘆氣。

    這些人咎由自取，他不落井下石已經是道德高尚。至于同情什么的，他們還真的不配。

    “姜經理呢？是因為被降低了工資跳樓么？我記得他當年在時邁的時候，就已經在市郊買了一棟小樓，就算靠著房租也能過的衣食無憂吧？”

    畢竟這時候已經有大量外地移民涌入上海尋找工作，一棟小樓可以拆分成好幾部分租給不同的人家，不然怎么會有“七十二家房客”之說呢。就連樓梯間，灶頭間都能分開租給人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