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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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喜上前拖住趙晉,“爺,叫下人去,您不能進去!” 趙晉茫然轉過臉來。 一元大師說,這世上所有的因,都為著前世種下的果。 姜無極說,總有一天,他也將受到一樣的懲罰。 天道輪回,他放火燒了姜家。如今他的女人和沒出世的孩子,也被人一把火圍困在這斷壁頹垣里。 他說不出是個什么心情。也體會不到疼或者悲傷。 他這一生作惡太多,要報應,就該報在他身上。 那姑娘年方十七,干凈得像張白紙。 她不該被拖進這臟污的世界送了命。 她從來沒做錯過什么。那個沒出世的孩子沒做錯什么。 趙晉推開福喜,木然地朝濃煙中去。 他赤手空拳,搬開橫在門前的斷柱,一步一步,走向深處。 他對陳柔,不過是rou體之歡,借腹生子,買賣交易,毫無感情……原該是如此。 可是除此而外,她還是他孩兒的娘親,刻著他的烙印,是他的女人。 猶記初見時她眉眼怯怯的,無措又慌張,連行禮也不會。 初回他親吻她,記得那嘴唇柔嫩,咬起來頗有彈性,味道極美。 他們在明月樓說話,她惹他不快,然后在風雪里站了兩個時辰。他把人抱在懷里解開衣衫,發覺她連里頭都凍透了。她求他別生氣,想要他回心轉意,那時候那個無助又無措的小姑娘,不知道該有多害怕呢。 后來樓船上,他當真想過要把她留在那受辱,他想要她知道這世道究竟有多黑暗,外頭的凄風冷雨又多難捱,不是每個人都能這么幸運,在他的護佑下平安度日…… 可他沒護住她。根本就沒護住。 他很自信,憑這份自信,他笑傲商界多少年。 他忘了,曾經他是個強大無敵到沒有軟肋的人。 如今…… 他沒有想下去,唯今他只有一個念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第41章 濃煙滾滾, 屋里一片黑暗,唯有破掉的瓦頂透出一點雪光映照進來,讓他勉強能瞧出方向。 他捂住口鼻, 一步步朝里去,抬起橫在面前的物什, 推開遮住視線的東西, 雙眼被濃煙熏嗆,熱辣得直流淚, 艱難摸到稍間, 外頭有人高聲叫嚷著,求他快出去。 他沒有理會, 繼續朝前走, 就在這時, 腳底突然踢到一個軟軟的物體。 他怔了下, 俯下身摸到側旁倒著一張方幾。 這張幾是實心沉香木做的,分量很重。他心高高懸起,一路朝下摸索,底下軟軟倒著一個人, 生死不知。 借著昏暗的光線, 他瞧見一片暗粉色衣料。 他怔了一息??謶秩缫恢挥辛Φ拇笫?,緊緊將他心臟攥攝著。 喉結滾動著, 雙手抬開木幾, 扶住了底下的人。 觸及一片溫熱,他窒悶的胸腔才勉強能夠呼吸, 可, 那人腹中有胎, 被沉重的木幾傾倒壓覆住, 她的肚子…… 他單膝跪下來,抱住懷中人,張口喚她:“柔柔,阿柔……” 發音艱澀,喉嚨嘶啞,甚至隱隱發顫。 這一刻他的恐懼,一如舊時歲月,那個每日提心吊膽、擔心再被同窗傷害的少年。一如被人丟棄在枯井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交代在此時,那種絕望而無助的恐懼。 已經多年不曾品嘗到這種滋味。他從那個十四歲少年,歷盡風雨,長成今天這個再無軟肋的強者,他早就摒棄純善、仁慈,他的心是荒蕪而堅硬的一片山崗,從里到位透著無際的黑暗,靈魂至rou身,無一不刻著欲與利…… 這一刻,他的手撫過懷中人平坦的腹部,跟著聽見耳畔傳來一聲極虛弱的呼聲。 她喚他,“爺……” 趙晉的手落在她腹上,久久停留,然后地垂了頭,大口大口的喘息。 “姑娘她……” 他懷中人,不是她,是金鳳。 被這沉重的木幾傷及的人,不是陳柔。 聽見那一道女聲傳來的一瞬,他緊繃的神經立時松懈下來,像被用力拉滿的一張弓突然脫了手,回彈的力道太大,令他沒法專注起來。 金鳳傷得不輕,肩頭受到重創,動都不能動。 濃煙嗆得她猛烈咳嗽起來,她沒法繼續說話,身后傳來福喜等人的叫嚷,他們都沖了進來,想把趙晉帶出去。 他手松開,將金鳳留給他們,他踏步朝里走,頭頂不住落下細碎的瓦片和斷木,他每走一步,心情都更沉重。 他來到里間,這里受創最嚴重,架子床被房梁砸榻,窗幔凌亂地半垂在地上。 他掀開簾幕,沒有發現她的蹤影。他試探找尋,在濃煙中停留太久,他的五感開始模糊。 沒有她。 這屋中沒有她的影子。 外頭哭嚷聲一片,攪亂他的思緒,模糊他的耳朵。 他重新在屋中搜尋了一遍,福喜摸進來,挽住他的手臂,“爺,里頭沒有姑娘,不若先問問其他人,當時是什么情況?!?/br> 一邊說,一邊被嗆得連連咳嗽。 趙晉許是被他說動了,他沒有拒絕,福喜手上稍稍用勁兒,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內帶出來。 跨出屋門的一刻,后背瓦頂轟然砸落。 驚起陣陣灰煙,一切又歸于平靜。 金鳳傷得很重,意識亦是模糊的。福喜湊前問了幾句,沒得到有用的回答。 其他侍婢夜里沒在主屋伺候,幾個都在后罩房,是被火光和前屋的驚叫聲吵醒的。 另一座跨院那些歌舞姬并沒受到影響,此刻人頭攢動,都聚在起火的院落周圍。 趙晉立在屋前,環視眾人,恍似游離在世人之外。 他隱隱有預感,知道她將在何處,知道她在誰手中。 顛簸,車輪隆隆駛過凸凹不平的道,窗外應是黑的,柔兒睜眼醒過一次,發現自己雙手反剪被縛在身后,身上厚厚卷著一重棉被,好在有這棉被的防護,她并沒有受傷。 但來不及多想什么,也來不及弄清發生了什么。 她陷入漫長的昏沉。 再醒來時,依稀聽見兩把聲音,距離很近,似乎在爭吵。她適應了一會兒光線,然后打量四周的環境。 她身處在一間非常破敗的屋中,窗上釘著幾塊木板,遮住大半光線,北風呼嘯著從窗隙刮進來,屋中沒有一點熱氣,冰涼涼的,她手腳早就在沒知覺的時候凍僵了。床板很硬,她扭動了一下,就聽見床架發出吱呀呀的聲響。 這聲響在寂靜的屋中顯得十分突兀,驚動了外頭的人。 她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后有人走了進來。 “喲,美人兒醒啦?” 這把嗓子,她在噩夢中聽見過的。 她想爬起來,躲到離他最遠的地方??缮眢w被縛根本掙不脫,也動不了。 崔尋芳上前,扣住她臉頰笑道:“沒想到,再遇著,你肚子都這么大了。里頭揣了趙家的崽子?你倒是有福氣,真是趙晉的種嗎?他可是這么多年,沒兒沒女,怎么到你這兒就有了?還他娘的真是命數應驗了?” 柔兒沒有躲,一來躲不掉,二來怕太劇烈的動作傷及腹中的孩子。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咬著唇,許久才道:“崔爺把我擄來,是為財?我家官人愛惜我腹中骨rou,若您能保我母子平安,他定然愿意奉上豐厚財帛與您。您知道他多看重子嗣,多想有個孩子的?!?/br> 饒是聲音發顫,可她說的極為流利,崔尋芳聽出來了,這話雖委婉,可隱隱透著威脅。趙晉重視這孩子,若被他所傷,趙晉定然不肯放過。 他笑了聲,“事到如今,小爺還怕他?我告訴你,今兒爺不是為錢來的,人活一口氣,趙晉把小爺當地底泥,說踩就踩,小爺弄死他女人孩子,當利息,怎么不成?我告兒你,別跟爺耍心眼,爺不吃你這套!” 他氣呼呼的,站起身在屋中踱著步子。長久以來憋悶著的那口氣,一直隱忍在心無處發泄。 柔兒聲音軟下來,低求道:“崔爺您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您們在外頭發生了什么我雖不知,可我知道我家官人脾氣不好,定然是他什么地方惹惱了您了,您別生氣,我代他向您道歉了,他這人小氣,定然是他錯了,崔爺,你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br> 她軟語溫言,說得他心頭一熱,轉過臉來,見佳人側臥在床上,許是恐懼,許是著急,呼吸稍嫌急促,胸前飽滿劇烈起伏。 這本就是他瞧上的人。 白生生干凈凈,是個沒被貪欲污染過的女孩子。 他心頭火起,頓了頓,目光在她身上猶疑。 他手按在腰側,柔兒下意識瞧去,瞥見了一條極為熟悉的革帶。 比尋常男子所配革帶要細上幾許,繞成兩圈綁在身,抽開來,就是一條長長的鞭子。 她眸中恐懼再也掩不住,她知道他要作什么。 一步一步,他靠近過來。 柔兒聽見清脆的一聲響,那條鞭子被他解下握在手里。 “我的美人兒,”他陰沉沉的發笑,“你這張小嘴可真會說,怪不得爺這么長時候忘不了你,趙晉那瘋狗要是有你一分乖覺,爺也不至出此下策?!?/br> 他緩緩靠近,身影遮住背后的光線。 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柔兒那雙澄澈的眼睛,被絕望和恐懼淹沒。 趙晉策馬奔在道上。 狂風冷硬,刮在臉上像刀割似的疼。 他不敢停,也停不下來。 就在半個時辰前,郭子勝被人自明月樓搖醒,然后郭家后院一陣雞飛狗跳,他新納的那位崔姨娘被揪了出來。 地上跪著個小廝,崔姨娘一見他,立時慌了。小廝哭著指證,說是姨娘花錢收買他,要他注意趙官人動向,并多次打聽趙官人后院之事。 崔姨娘起初是不承認的,直到郭子勝黑著臉上前,一掌打在她臉上,“人若是平安,此事尚有轉圜,若是出了事,你想想,你們兄妹還可能有命活著么?繁錦,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