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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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落不可置信地抽回手,后退數步。 他捏著自己的手腕,重新打量起逐晨,蒼白的嘴唇張張合合,意味不明道:“倒是小瞧了你。風不夜的徒弟里,果然沒有泛泛之輩,難怪他待你如此特別?!?/br> 第116章 二更 剛提到風不夜,逐晨就知道風不夜過來了。跟他同行的,還有懷謝等人。大約是察覺到此地的魔氣變化,前來查看情況。 眾人一到,見這氣氛,便知道事情不對。 懷謝的目光在對峙的二人中轉了一圈,無法從他們的表情中讀出什么緣由,只能問道:“逐晨,怎么回事?” 逐晨含糊道:“些許小事?!?/br> “些許小事,說開即可?!睉阎x松了口氣,“怎鬧成這樣?你是說了什么不對的話,惹鴻落道友生氣了嗎?” 風不夜已召出瀚虛,執在手中,招手道:“逐晨,你先過來?!?/br> 梁鴻落微低著頭,表情明暗不定,可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對風不夜的敵意,尤其是在瀚虛劍的劍魂被喚醒之后。 若是原先,他還有對風不夜的顧忌與戒備,現下是徹底撕破臉了。 懷謝頭疼,心道原本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怎么又吵起來。他還是很好脾氣地道:“不如回去再說吧,此地風大?!?/br> “回去?”梁鴻落昂起下巴,嗤笑道,“我既已叫你們識破了真面目,如何還能與你們回去?” 懷謝道:“什么真面目?生氣時說的話,不要太當真?!?/br> 懷謝以為這回也只是一場尋常的爭端而已。結果梁鴻落瞥他一眼,并不搭話,曲指成爪,自手心凝練出一團濃重的魔氣。 那魔氣中帶著紫光閃電,滋滋作響,幾要撕破空氣,還能隱隱聽見一絲龍嘯之音。 梁鴻落五指握緊,從虛空抓出一把長達七尺的長劍來。 那劍通體白色,上寬下窄,像是由什么巨大的骨頭雕刻而成。劍身上覆有一道淡淡的金光,粗粗看去,像是沒有劍刃。 懷謝從未見過這種造型的劍,可略有耳聞,知道這應當是把斬龍劍。再看它出現的方式,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躲在石頭后面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若有猛然虎軀一震,顫抖地指向前方,驚駭道:“魔、魔……是魔君??!” 他說完久久聽不到回音,扭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兄弟已經被嚇得翻起了白眼。 若有忙將他扶住,讓他靠在石頭上緩神,一面拍著他的背,一面戰戰兢兢地朝前方窺視。 還好,有仙尊在。 朝聞可真是來對了。 可是仔細想想,若是不來朝聞,他那里有當著魔尊的面說魔尊壞話的機會? 若有思及此處,悲傷得眼眶濕潤。 那些愁和怨呀,深深問蒼天…… 懷謝露出一個苦笑。 藏得真深,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梁鴻落用的是劍。準確來說,梁鴻落的兵器向來都是隨手拿、隨手使,不拘泥用些什么,符合他野路子出身的身份。 他自嘲道,勞煩魔君,還這般紆尊降貴地欺騙自己。 風不夜與梁鴻落也算是有兩世淵源了,從未有機會問他這一句:“為何?” 他身上有龍魂,而梁鴻落手中的斬龍劍是用龍骨所制,兩者感應之下,神魂俱是顫動??嗫嘁种撇艍鹤Ρ舜说臍⒁?。 梁鴻落說:“自是來報仇的?!?/br> 風不夜記得清楚:“我與你,應該并無仇怨?!?/br> “我與你有,我與你們樸風宗的人有?!绷壶櫬湔f,“我小妹與樸風宗的人更是有血海深仇!” 懷謝脫口而出:“你小妹是誰?” “我小妹……”梁鴻落提及便心臟抽疼道,“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br> 他小妹是沒有名字的。家貧,出生的時候家中已經沒有了余糧,母親讓父親將她抱到屋外,想用土埋死。梁吟撲過去將她挖了出來,抱在懷里。 父親告訴他,家里養不起,若是要救她,那就自己養。 梁鴻落看著懷里的嬰兒。剛出生的孩子渾身紅通通的,睜不開眼,很不好看,連哭聲也跟耗子似的,細弱難聞。 可她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裳,依靠在他懷里。 這世上,唯有自己能保護她,她也唯有依靠自己。梁吟第一次明白了所謂相依為命的重量。 他低下頭,將臉貼在嬰兒的額頭上,感受著這脆弱的生命向自己求救。 對于渾渾噩噩的少年來說,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是第一次知道,這是家人。 梁鴻落說:“她很聰明……” 她好像能聽懂自己的話,從不嚎哭。比別人家的孩子要更早懂事,一些瑣碎的東西,也能記得清楚,還曉得提醒他。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喜歡揮舞著手,咿咿呀呀地給他比劃。 梁鴻落當時想好,等她長大,就送她去念書、識字,叫先生給她起個好聽的名字。所以他要攢錢,他要勤快。 可還不等他想好要怎么供養小妹長大,她就被搶走了。 梁鴻落低低笑了一聲:“那回,你們樸風宗的修士,說要來招弟子,只用了不到一串錢就將她買走了。你們的那些弟子……全都是一些家境貧寒的女孩子。年紀小的還不懂事,大的倒是可以送去成婚了。我不許,我知道那不是。你們樸風宗的人命金貴,不能這樣羞辱,才出來買那些草芥一樣的孩子,是不是?反正在你們眼中,與樸風無關的貧民,連螻蟻都不如?!?/br> 無論當時他如何撕心裂肺地懇求,那兩人也沒有在意。 他緊緊握著小妹的手,耳邊一片轟鳴,聽不見外人的嘶吼。亦不顧別人威脅似地敲打在自己身上的拳頭。 他知道的,要是他放手了,他再沒有挽回的機會了??杉幢闼环攀?,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不過是固執的,希望用堅持換取大人的一點慈悲。 然而他們這些人,早已在世俗中修成了鐵石心腸,哪里會在乎一個孩子的心情? 那個女人一把將他揮開,沖著他的臉吼說:“她是我生的!” “她是我帶大的!”少年聲嘶力竭地喊叫,“她是我帶大的!是我的!小妹——??!” “別讓她走,我求求你!” “小妹——!” 無數次,他憎恨于自己的無能、弱小。亦憎恨于所謂的世俗,所謂的迫不得已。 每每看著那兩個大人痛苦地同他說“沒有辦法”,他就覺得無比可笑。 不是沒有辦法,只是沒有感情罷了。 梁鴻落手中的斬龍劍傳來一聲悲鳴,遠處魔界的界碑隨之發出沖天的紅光,將半邊天幕映得血紅,猶如一把長劍直破云霄。 他緊緊握住劍柄,這把本不屬于他的長劍,因他心緒不平,釋放著凜冽的刀氣,不受他的控制,割傷他的手臂。 鮮血染濕了他的衣袖,又從浸滿的布料中滴落下來,他卻好似渾然不覺,依舊維持著那姿勢,立在原地。 熠熠紅光中,數不清的黑影由遠及近,循著斬龍劍的氣息飛馳而來。 為首一人舉著魔界的旗幟,停在數十米開外的位置。他揮了下旗子,將木竿往地上一插,而后兩手環胸,冷眼望著此處。 他身后那群魔修將領背著高大的武器,同他一樣,等在旗幟劃出的界限后方,只等梁鴻落令下,便舉刀進攻。 能如此迅速地聚集過來,可見這群人是早早防備,等候在此。 這般陣仗,情形不妙,恐是不能善了。 懷謝苦澀道:“此事我等不知?!?/br> 梁鴻落好笑問:“知道了,你們會管嗎?” 懷謝不語。 難聽些說,這是一樁買賣。天底下哪里都有的買賣。 生她的是父母,賣她的也是父母,這是個普世皆認的死理??v然知曉她可憐,宗門的人也管不過來。 除非哪日,要將城里的青樓小倌全都取締了,再不允許類似的買賣??扇粽媸侨绱?,怕是反對的人,比同意的人還要多出個幾十倍來。 世道艱辛,這是他們樸風還不敢做的事?;蛟S哪日,會有個比樸風更強大的宗門,敢躬先表率。 梁鴻落諷刺道:“因她弱小,所以她死便死了,全無所謂。既然如此,那如今,我要替她報仇,誰若死了,也是活該。對吧?” 這個問題,在場眾人都能回答他“錯”,可問題根本不是有沒有道理,梁鴻落也不是想與他們講道理。 懷謝將逐晨拉到自己身后,示意她隨若有、若無等人先離開,正色道:“鴻落道友,我知你心中怨憤,可你即是魔界尊主,做事更該三思。不管尋麻煩還是尋仇,都不該在我朝聞?!?/br> 朝聞如今應該是所有宗門里最難啃的一塊骨頭,如果他想要出氣,去樸風都比在朝聞方便。 何況,梁鴻落握著兵器,卻始終沒有動手。他來朝聞那么久,風不夜的四位徒弟都到齊了,他還是沒有動手。 可見他是遲疑的。 梁鴻落抬起手中的劍,喉結不住滾動,正要開口,一道聲音突兀插入進來。 “先別打,且慢且慢?!?/br> 那聲音分明近在耳邊,可等眾人尋去,發現人還在百米之外。 大魔悠悠飄了過來,沖幾人笑道:“打擾了,莫見怪?!?/br> 他仍是拿著那塊不倫不類的白幡,笑呵呵地走到梁鴻落面前,捏著下巴,沉思片刻道:“我忽然間想起來,你小妹的事,還是可以算得出來的?!?/br> 梁鴻落神色變幻不定,呼吸窒住,卻不敢輕易相信,大聲道:“你在騙我?你以前說過不行!” 大魔說:“我是不行,可是我忽然想起來,有人能行?!?/br> 梁鴻落急問:“誰?!” 大魔轉過身,視線直直朝著逐晨飄去,定在她身上,并朝她和善笑了笑。 “我?”逐晨指著自己驚道,“我不能!我給他算過,什么都沒算出來?!?/br> “小道友,你能的?!贝竽щS手將白幡塞進梁鴻落的懷里,朝她走過去道,“鴻落道友是入魔了,受天道摒棄,因此,就算有他的血rou,也算不出他親緣在哪里??墒?,鳳凰有涅槃重生之效,蔽日遮天之能,用鳳凰的神魂,與他的骨血,還是能避開天道,探尋一二的?!?/br> 懷謝:“???”找鳳凰,怕不是比找梁鴻落他小妹還要困難? “這世上原來真有鳳凰這等神獸?!敝鸪咳粲兴?,點了點頭,“可是我沒有啊,我只有一個木桶和一根竿子?!?/br> 大魔說:“你有啊?!?/br> “我?”逐晨好笑道,“夢里的有嗎?” 大魔肯定地道:“你真的有哇,小道友,你自己都不知道哩!否則寥寥云為何這樣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