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碎肆
火輪當空,鳴蟬苦叫,白楊樹朝地面投落,斑斑陰影。 直至十幾輛軍車逐漸駛近,梁城赫連府的指揮使,方命人去房內,恭請司令夫人與澈少爺。 “大伯……大伯……大伯回來啦……” 小澈兒扭動四肢,從乳娘懷抱,硬生生掙脫落地。 他嘟起小嘴,忙去牽云嵐手心,甜甜道,“伯母,我們去接大伯?!?/br> 云嵐含笑點頭。 她今日穿身豆青香云紗旗袍,胸前的梅花襟,襯得她五官圓潤飽滿,一顰一笑,靈動可人。 她皮膚細白,烈日炎炎下,只稍站那么一會兒,便雙頰緋紅,香汗淋漓。 然而云嵐心底卻說不出的高興,她都快大半年未見到赫連鋒了。 汽車隆隆,赫連鋒一襲戎裝,英姿颯爽,墨綠軍褲包裹筆直長腿,輪廓深邃,濃眉微皺,薄唇緊閉。 只微瞥半眼,便能令無數小丫鬟,臉龐燒紅,羞怯低頭。 小澈兒趕忙上前,抱住赫連鋒大腿,大伯大伯,嘰嘰喳喳,喚個不停。 赫連鋒彎腰,將他溫柔摟進懷中,笑道,“澈兒長高不少?!?/br> “澈兒都叁歲啦,當然長高高了?!毙〕簝耗搪暷虤獾鼗?。 赫連鋒面頰笑意愈深,他長臂摟住小侄子,徑直進屋,完全無視站在一旁精心打扮的女人。 云嵐驚得全身僵硬,怔怔立在那兒。這個男人,竟連望自己一眼都不肯。 伶俐的小丫鬟,意識到司令夫人的不對勁,遂上前攙扶她進門。 餐廳,西式乳白長桌,擺滿精致菜肴。 赫連鋒只顧與小澈兒布菜說話,連個眼神都沒給云嵐。 “司令,這是我做的軟熘鯉魚焙面?!痹茘褂H自端著那盤子魚,獻寶似地捧到赫連鋒面前。 赫連鋒黑眸閃過不悅,抬手夾了一筷子炒青菜,沒搭理她。 云嵐的陪嫁丫鬟看不下去,急忙幫腔道,“司令,夫人為了做這道菜,足足在廚房忙活了一上午呢?!?/br> 忙活了一上午…… 赫連鋒神色一滯,他記起,曾幾何時,也有人為他在廚房忙活半日,只為做他喜歡吃的菜肴。 飯畢,乳娘識相地領小澈兒去花園玩耍,丫鬟侍從皆悉數退下,將偌大客廳留給司令與司令夫人獨處。 赫連鋒垂眸,將杯中咖啡吃盡,起身準備上樓休憩。 云嵐凝視他在璇花樓梯,匆匆離去的背影,低聲下氣喚了句,“司令?!?/br> 赫連鋒不為所動,繼續拾級而上,不理會身后的軟糯嬌吟。 “赫連鋒!”云嵐怒了,一改方才的恬淡優雅。 她箭步沖上樓梯,拉住赫連鋒guntang右手,咬牙切齒道,“我是你叁媒六聘娶回家的妻子。你怎能這樣對我?赫連鋒,你對你侄子都比對我上心,我問你,他究竟是你侄子,還是你和你弟妹茍且……” 云嵐話未完,纖細脖頸便覺一緊,整個人被赫連鋒哐一聲,抵在墻壁,他只需再用力半分,便可生生了結她的性命。 她驚恐睜圓雙眸,憤恨害怕交織成一片傷心。她只覺股股冷氣由心往上竄涌,素手纖纖,無力拍打男人健壯的臂膀。 “澈少爺,您跑慢點兒?!?/br> 乳娘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接著是小澈兒蹬蹬蹬的小跑聲。 赫連鋒恢復神志,深吸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猛地松開右手,黑臉微凝,沉步繼續往樓梯上走。 “為什么……”云嵐驚魂未定,喘著粗氣,眼尾泛起薄薄濕紅。 她朝著男人背影,大聲吼問,“赫連鋒,為什么你討厭我,還要娶我?” “因為你是云鴻致的女兒,唯一的?!?/br> 男人的聲音,仿若從天空深處飄來,輕輕地,淡淡地,卻足以將云嵐的心擊碎。 她唇角扯出一抹子苦笑,如若她父親不是長江叁督之首,他是不是根本不會搭理她。 從前那些溫柔體貼,竟都是他的偽裝? 他厭惡她,卻還娶了她,還有比這更悲哀的事嗎? 當年她留洋回國,崇尚西式開放熱烈的愛情,對父親安排的相親,根本嗤之以鼻。 可是那晚在意爾美西餐廳,這個男人薄唇噙笑,將她抵在薔薇紋墻壁,啞聲請求她成為他的妻子,做他一個人的小云彩。 他那么英偉不凡,那么富有侵略性,簡直讓她無處可逃。 從那時起,無論她多晚給他掛電話,嘮嘮叨叨說個沒完,這個男人總是在電話那頭,溫柔性感地回,“我在聽呢,云嵐?!?/br> 她不顧姐妹們的嘲諷,寧愿嫁他當續弦??山Y婚那日,等待她的不是郎情妾意,不是男人的溫存體貼。 猶記洞房花燭,他英挺頎長的身軀,斜斜依靠房門,襯衫被他扯得亂七八糟,俊臉陰鷙,黑眸猩紅。 他直望她許久,而后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從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錯了,她上了這個男人的當,開始了自己守活寡的人生。 云嵐思及此,整個人無力地從墻壁滑落,柔柔指尖插入蓬松烏發,腦袋深埋膝蓋,濕咸淚珠從眼角不斷滾落,滴滴答答,濡濕領口,暈開一大片深深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