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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自己不會死的人是他,擔心自己會死的人也是他。一到性命攸關的時候,動物的本性往往顯露無疑。藤權介嘆了口氣,“典藥寮的博士說,休息的話,一定會好起來的?!?/br> “那些醫博士是怎么考進去的?砭針灸藥一竅不通,成天與和尚一般念經做法,那干脆大家都去做和尚好啦,為什么還要典藥寮呢?對待那些家伙,就應按對待神祇官的那般。明眼人也能看出是故弄玄虛。要是真相信他們的鬼話,那我今夜就去見地藏了?!?/br> 這個時候他喋喋不休,確實能說。藤權介只道,“哥哥的病不是好了嗎?您一定長命百歲?!?/br> 父親聽了,乍然安靜下來,“僧正也說,我長命百歲?!?/br> “那是當然的事,僧正總不能夠欺騙佛祖吧?” “他有這個膽子嗎?” “我想說的正是這個?!?/br> “好啊,說的也是。與你說的這一番話,也實在莫名其妙?!?/br> 父親躺下之后,藤權介從房間里退出。天上云青青兮欲雨,廊上零星侍候的人,各個將指貫收緊成皮球的模樣,頭都垂得很低,好像人人都哭喪著臉。見到藤權介,就立馬詢問老爺的事。 “他倒很好啊?!边@樣子回答了,看得出來大家都因此松了口氣,可空氣仍然很重,呆在這里也很難受。便一路沿著渡廊,想要回到房間去,因此心情格外的輕松著,一時之間,腳步也又輕又快。 經過渡廊拐角,一面烏黑的屋頂驀然生在眼前。蒼老的釣殿遠遠立在水中,藤權介的步子停了。天上落下雨來,不知哪來的魚腥味里,釣殿的木欄桿與卷棚屋頂都若隱若現猶如蓬萊。 忽然有說話的聲音送來,三個束著頭發穿白衣服的侍女匆匆跑到走廊上來,額發上各自插一把梳子,手上還端著吃飯的用具。見到藤權介,也不見怪,一一行過禮。藤權介喊住她們,問道,“為什么從這廊下走進來?陪膳到雨中去啦?!?/br> 三個侍女紛紛掩嘴而笑,“這是沒有辦法的呀,那個討厭的左近將監,總吩咐我們做這些事?!?/br> “是什么事呀?” “哎呀,這個嘛?!贝蝾^的侍女故意抖了抖臂膀,手里的食具發出“叮叮當當”的動靜,“都是他啦,自己的工作總不愿做好,連喂魚的差事都丟在我們身上。本來給魚吃的東西,竟然拿去下酒?!?/br> “這真是厲害啊,下回教他來表演個魚躍龍門?!?/br> 侍女們笑得東倒西歪。 “總之,魚總是要喂的吧?!?/br> “那么?” “我們吃剩下的食物,那樣子喂一點給它們吃。每次到飯點了,會聚好多過來。老爺的魚真是漂亮,各種顏色的都有??捎幸粭l很大的白魚,可真夠笨的,在這邊撒食的時候,偏偏要游到那邊去。好不容易游過來了,居然到處找不到食物,跟它說‘在這里,在這里!’也毫不理會,固執己見地找著,簡直像翁丸一樣?!?/br> 翁丸是經常出入小野宮的一條白犬,女房們為它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春夏的時候,給它戴編織的柳圈,或者把桃花枝、櫻花紙用繩子綁在它的腰上,顯出很威風的樣子。 “不搖鈴嗎?” “什么鈴???” “那條大笨魚……有一個手搖鈴,搖了之后,一下子就游到面前了?!?/br> 侍女說,“以前當然聽過這樣的故事,說是老爺有一條金鯉,生得跟人一樣的聰明??赡菞l魚不是死了嗎?剩下那一條笨的,怎么教也教不會。哎呀哎呀,還是不要管了,每天把應做的事做完,不就好了?不要徒增煩惱啊?!?/br> 這是完全弄錯了的事,一時講也講不清楚。侍女們抱怨著金鯉的愚笨,藤權介的心里乍然大作鳴弦。敵人!這樣一詞猛然躥到心頭,藤權介的兩腿顫抖了一下,差點兒推開她們逃走。三個毫不知情的女人將藤權介團團圍住,笑著鬧著,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光是為了應付她們,就將所有的力氣消耗干凈了。 也不曾想不過幾日,恐怖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院子里的雪完全化了,氣候溫暖了許多。言出必行的父親又拖著那具病體去了皇宮。出發的時候,天還沒亮,等到回來,月亮幾乎要落下山去了。 最出乎意料的是,父親偕同哥哥一起回到主殿里,藤權介像是從死亡線上撿回命,一下子由昏昏欲睡的狀態轉變為腦袋清醒的正襟危坐,在上等人里,似乎難以見到這樣的本領??扇粢f起最自信的事,除了時刻的心驚膽戰,藤權介竟沒有辦法舉出其他例子。 明明命將臨終的父親,居然氣定神閑地行至自己的面前,藤權介禁不住站起身來。難道這樣的病也能夠痊愈么?如果上天還對他殘存著一點舊愛,就不應該開出這樣的玩笑。 可父親卻坐下了,眉開眼笑著說,“恭喜恭喜啊,藤大納言?!碧贆嘟槁勓允帚と?,但這個時候,應該稱呼他為藤大納言了吧。藤大納言一時不知所措地站著,眼睛時不時往哥哥的身上瞟。父親向哥哥問道,“那么,該滿意了吧?”哥哥只是低著頭站著,也并不說話。 藤大納言問,“這是怎么了嗎?”這樣說著,卻并不敢走到哥哥的面前。最初的偷看,也只是遵從心底原始的好奇。哥哥穿著十分隆重的束帶,笏板都還插在衣服里,父親亦是一樣的裝束。從剛才哥哥往自己身上看的時候起,恐怖的氣氛一下充斥著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