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無賴。

    藤權介想著，不管是什么像，給他看看不就行了嗎？難道是和氏璧做的？哥哥肯定要因此大發雷霆了?？墒菦]有。

    哥哥氣息奄奄地說，“再一眼?！?/br>
    “不行?！?/br>
    “看看吧?！?/br>
    意識不清的人通常會對他人的話漠然置之，哥哥是否已經進入那個狀態了？

    “沒門了。你好好記住我的話吧?！?/br>
    “求求您了?！?/br>
    “不行不行?？旎厝グ?，你這個大麻煩?！?/br>
    ……

    神社里的聲音漸漸變小，直至熄滅不見。藤權介不知何時發覺自己蜷縮成了一團，等自己打算站起來時，臉頰燒得得厲害，伸手一摸，guntang又粘稠。這是雨嗎？可雨在他們說話間就停了。在一旁默默竊聽的藤權介，竟然淚流滿面。

    藤權介回到家中，連續發了七天的高熱。這七天來，反復夢到關于小時候的事情。人死之前也會有這樣的情況，不斷夢到死去的親人，久遠到乃至清醒時刻都記不得的回憶。尚未元服的哥哥領著自己去大內里玩耍，還有自己給抱在懷里，帶到弘徽殿去這樣的事，一一想起來了。夢里甚至出現了哥哥以前的容貌。

    藤權介醒過來時，看到幾帳的帷幕間有張討厭的臉。

    “你怎么會在這里？”

    典藥頭還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正好幫你看一下身體?！?/br>
    “正好？”藤權介清醒了大半，“是哥哥……你是來給他看病的嗎？”

    “所以說是正好?！?/br>
    “說話別拐彎抹角的?！碧贆嘟檫€想掏出來低奚落的話，突然有個聲音送來，“正融，你還好吧？”

    藤權介僵住了，父親怎么在外面？

    “醒過來了就吃點東西吧，廚房有一點湯漬和兔醢?！?/br>
    “我不想吃兔醢?！彼幌氪虬l父親離開。

    “那么，有鮑鮨和鯰魚膾，怎么樣，這低都是你愛吃的?！?/br>
    “真是豐盛呢?！钡渌庮^也忍不住稱贊道。

    忽然變得深諳自己喜好的父親令藤權介感到恐懼。隨口答應著，便不再說話。

    典藥頭走了，父親留了下來。藤權介此刻多么想去追逐典藥頭的腳步，跟他說一會兒的話?？上КF在的自己根本沒有那種膽子。好像病魔總會把人變得很軟弱。

    “正融，我還想找你說一會兒話呢，可是你的身體很不舒服吧？”

    藤權介眼睛睜得很大，渾身上下好像重獲新生一樣的舒暢。嘴里卻用很輕的語氣說，“是啊，我想睡一會兒覺?！?/br>
    父親說，“這可不行啊，呵呵，還是跟小時候一個樣子。身體不舒服的話，更該吃得飽了，才可以睡下去。我在這兒就是為了不要讓你又很容易的睡過去了?！?/br>
    “不用了吧?！?/br>
    “我說一會兒就行?！备赣H親密的語氣簡直像在對待撫子，藤權介身上汗毛直立。

    這個時候要說什么。您要是在這里病才不會好。這樣的話合適嗎？藤權介半瞇著眼睛，腦袋好像放空了。

    可父親的喋喋不休讓他很快想到，自己的記憶里，哥哥從來沒有說過父親一句壞話，哪怕是在那兩個盡是蒼涼的雨夜。若是父親以對待自己的態度對待哥哥，或者以對待哥哥的態度對待自己，現在自己還會這樣的窩囊，這樣的一事無成嗎？

    忽然又有腳步聲送來，跟著一句聲音熟悉的“老爺”，父親訝然道，“來做什么？”

    “二公子先前教我辦的事辦成啦?！?/br>
    藤權介從未覺得定光大進的聲音如此親切過。

    “哦？什么事啊?！?/br>
    “哎呀，這個，請您回避一下吧?！?/br>
    父親語氣肅然，“有什么事不能告訴我的呢？”

    “您不要管了，總之是關于女人的事?！碧贆嘟橐贿呎f著一邊偷偷觀察父親的神色。話音未落，他故意輕咳幾聲，很快用手捂住嘴巴。

    父親眉頭舒展，“別是不好的事吧，比如招惹那個九條殿的小姐?！?/br>
    定光大進說，“就干脆告訴您吧……”說到這里，就被藤權介打斷道：

    “多慮啦！”

    父親說，“看樣子，是禁中的人吧？你還是這樣的言不由衷?！?/br>
    “男人要言不由衷點才好呢?！?/br>
    父親大笑起來，叮囑幾句關于身體問題的話，這才移步回房。

    藤權介連忙問，“你有什么事？”

    大進說，“大公子的病……”

    藤權介恨恨道，“好啊，就是想來說這個的嗎？”

    “要是不想聽的話，早就趕我走啦！”大進喜滋滋地說，“但是多虧了您的壯舉，大公子的病全都好啦?！?/br>
    “好了？”藤權介一下子坐了起來。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甭犞筮M的語氣，藤權介以為他要跳起舞來。

    可是，這怎么可能？藤權介不覺把這句話說出口。

    “真是的，怎么不告訴我啊。也真想不到您還有這手。把大公子找了回來。不知道給他吃了什么靈丹妙藥，一天天地好起來了。連賀典藥頭都覺得不可思議呢！托您的福，面具也應時做好啦，哎呀哎呀，萬分感謝呀?！?/br>
    藤權介無話可說，“你的命還長著呢”這句話在耳畔重新響起。交疊著大進的“萬分感謝”，一時喧鬧不已。

    藤權介心里想了許多話，比如，怎么好的？什么叫一天天？一天天哪里好起來了，臉還是身體，還是一起都好了？現在怎么樣了？說了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