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絮絮叨叨的權杖在怨氣屏障上一劃,原本堅硬不可摧的屏障就像黃油碰到熱刀,輕而易舉劃開了一道缺口。奇異的是怨氣并未從缺口處向外泄露,猶如摩西分海般,從這里到鬼童處的怨氣分開一條足能讓巫嶸進入的道路。而這時符陣的反應越來越大,整個符陣都在震顫不停,符火如鳳凰火焰熊熊燃燒,幾乎將整個峽谷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形勢危急如此,傅清和南終于不打了。他們一前一后落到巫嶸身旁,傅清一落地目光就釘死在巫嶸手中的權杖上:“邪物?!?/br> ‘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的眼睛,臭傻逼?!?/br> 權杖毫不示弱,扯嗓子嚷嚷。 巫嶸:‘他能聽到你說話?’ 權杖囂張氣焰立刻熄滅,溫順乖巧如牧羊犬:‘當然不能,只有最邪惡,最恐怖的存在才配聽到我說話,我是說,只有您這種大鬼物才配?!?/br> 巫嶸面無表情:‘那你還嗶嗶?!?/br> 權杖:qaq “他已經完全失控?!?/br> 符陣中又是一聲刺耳尖嘯,傅清目光從權杖上移開,嚴肅道:“時間不多了?!?/br> 是不多了,巫嶸望向南,發現他眼睛已然半開,睫羽低垂,掩住烏黑瞳仁。巫嶸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仍被他攥在手里的賀卡。手工賀卡有大一半化作光點,融入到南身周解封的淡淡白光中,只還剩下一小角,和那朵純白的小干花。 這次南沒有再僵持,他邁步走進了怨念中。巫嶸第二,傅清斷后。怨念濃霧中伸手不見五指,甫一進入巫嶸就發覺他和傅清與南失散了。明明走在同一根符繩上,前后距離很近,但他們的消失在進來的一瞬間。巫嶸低頭,發現腳下踩的符繩竟不知何時變成了染滿血跡的石板地面。 嘶嘶—— 龐大爬行動物與地面的摩擦聲傳來,巫嶸回頭,發現是渾身漆黑腐爛,粗如千年古樹的蟒靈。它直沖沖向著巫嶸爬來,不閃不避要從他身上碾壓過去。正常人這時都會下意識躲閃,但巫嶸沒有動。蟒靈穿過他的身體,急匆匆向著前方爬去。 是幻覺。 不用看都知道,蟒靈趕赴的方向定是庫庫卡被惡犬反復吞噬的場景。巫嶸看向自己的手,銀白權杖仍在手中,鑲嵌在杖身上的翡翠寶石閃閃發光。他若有所思拿起權杖,試探般故技重施沖面前幻境一劃。無形的水波紋蕩漾開來,幻境竟真在他面前緩緩消失,回到狂風怒吼,黑霧彌漫符火燃燒的現實。 他仍站在符繩上,兩側是萬丈深淵,只要剛才巫嶸稍一躲避恐怕就會墜落下去。但明明回到了現實,傅清與南卻仍不見蹤影。 ‘好久不見真實幻境了?!?/br> 權杖小聲感嘆道,情緒有點復雜。巫嶸發現它很喜歡嘮叨,就像上了年紀,藏了一肚子故事的老人。不用人多問就主動叨叨起來。 ‘唉,當年就這個孩子還算可愛,想當初……咳咳,咳咳咳?!?/br> 權杖一通做作狂咳,話語戛然而止。就像那些討厭的,話只說一半,故作神秘的人。但巫嶸卻覺出它有幾分心虛,似乎透露了什么不該說的事情。 當初? 巫嶸將這點記在心里,暫時壓下不談,而是問道:“什么是真實幻境?!?/br> ‘這是印第安小子和他那條大蛇的能力,很有趣,它能依照人的內心,創造出和現實幾乎相同的幻境來?!?/br> 巫嶸沒向下追問這件事似乎讓權杖有些失落,它用也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心虛的語氣飛快道:‘如果被困者分不清那是幻境,就會被困在其中。是的,這種能力和尋?;孟蟛煌?。那是真實有一處屬于幻境的虛幻空間,不僅會迷惑人的精神,也會禁錮他的身軀,所以被稱為真實幻境。按個天師小子就是被關進真實幻境里了?!?/br> ‘旁人無法幫助喚醒,只能靠他自己辨別真假,勘破幻境然后出來。說實話,您其實可以離開這里,忠誠的道格保證您不會受到任何阻攔?!?/br> 權杖殷勤嘟嘟囔囔:‘印第安小子瘋了,現在可不只是怨念化身那么簡單了。他從大天坑里出來,不實現執念的話,把它再趕回去可是個麻煩活。再者說,大天坑裂縫的變化也不只是印第安小子引起的,算不上罪魁禍首?!?/br> 巫嶸敏銳捕捉到關鍵點:“罪魁禍首是誰?” ‘大天坑是不會允許它的祭品逃離的?!?/br> 權杖狡猾閃爍其詞:‘它會將祭品抓回去懲罰,是的,大天坑還是很蠢又很容易生氣,當它看到逃跑的祭品竟然大搖大擺出現的時候,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把一個聽話祭品放出去,給他力量,讓他去追另一個祭品的愚蠢舉動?!?/br> 聽話的祭品,逃跑的祭品。 巫嶸心略沉了下去,牽扯到大天坑,眼前局勢向著更糟糕的方向滑落。就像游戲時選錯了方向,從簡單難度晉級到了噩夢難度。眼下巫嶸手里只有柄來歷不明的權杖,能交付信任的兩人目前狀況恐怕比他更糟糕。但危險與艱難的認知并沒有讓巫嶸退縮。 他眼底閃過一瞬黑芒,隱隱顯出九星鬼王憤怒咆哮的虛影,隨即被黑暗淹沒。巫嶸的實力仍在變強,不比在尸洞下的飛速提升,較慢卻勻速穩定的增長讓巫嶸更適應習慣。 他并不能完全確認這些力量來自哪里,和之前靈魂解封力量暴漲的感覺不同,仿佛有無形純粹的能量從四面八方而來,通過巫嶸身體每個毛孔進入他的體內。 剛才激戰時他就不自覺在吸收運轉這些能量,所以在催魂幡里能輕易吞噬鬼王和數十鬼將。毫無疑問,那些都是純粹陰性的力量,不帶半分雜質情緒,陰寒冰冷。雖然因為符陣消耗掉部分,又因巫嶸讓陰陽二火融合,維持了微妙的平衡。 但當他和洛十一戰斗時,那種不斷涌入的力量仍讓巫嶸體內達到了某個臨界點。還好傅清到來,巫嶸從他身上攫取到了足夠多的陽氣,將其壓制下去。但現在越是接近符陣中心,這種能量涌入得越快越多,巫嶸有理智地控制吸收能量的速度,但影響仍漸漸表現在他身上。 巫嶸眼瞳漆黑,深不見底。和權杖對話間巫嶸已經走到符陣中央。原本濃黑不可見的怨念現在對他來說就像稀釋過的霧氣,層層漆黑怨念如帷幕逐漸揭開,一襲血色映入眼簾。傅清和南站在那里,背對背而立。傅清手拄桃木劍,閉目而立,眉心緊鎖,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似乎在和某種力量對峙,薄薄黑霧籠在他的印堂處,不詳驚悚。 而南的情況則更加糟糕,巫嶸沒有再靠近,臉色沉了下來。因為他看到血衣大鬼的懷中正抱著一個孩子。 說是孩子,其實更不如說是怪物。黑灰色的爛rou掛在骨頭上,鮮紅內臟滑出腹腔,骨頭上能看到野獸撕咬留下的痕跡。 ‘我等了你好久?!?/br> 雖然他的聲音仍沙啞刺耳,如夜梟啼鳴,但不難聽出孩童是在撒嬌。他沒多少rou的指骨抓住大鬼的衣袖,脫框的眼球里有幾分惡毒,也有幾分天真。 ‘傅清南,陪我玩游戲好不好,就玩你教我的那個?!?/br> 鬼童咯咯笑著,將手里的東西聚到大鬼面前,那是一個手機。但在對方長久沉默下,鬼童不再笑。缺了幾塊rou的青灰小臉面無表情,露出幾分驚悚兇光。但他說話時沒有表現出來,仍然在竭力假裝作正常的男孩。但他的演技拙劣得如同裝作小紅帽外婆的大灰狼。 ‘你為什么不不說話,是覺得我煩嗎?’ 鬼童失落垂下頭,低啞道,聲音發顫。忽然間他恍然大悟般倒抽一口氣,激動道:“我明白了,是因為這部手機上沒有游戲,對嗎?!?/br> “是的,一定是這樣,老天,我怎么會犯這么愚蠢的錯誤?!?/br> 鬼童自問自答,巫嶸見他從腳下符繩處隨手一爪,一個灰白色的,茫然的人類靈魂就被鬼童抓在了手里。 “先生,為什么您的手機里沒有貪吃蛇呢?” 鬼童故作出來的禮貌可愛口吻中透出邪惡兇狠:“真不該,這真不該。您說,您去做那條貪吃蛇好嗎?!?/br> 說著,鬼童干癟單薄的嘴唇裂開大大的笑容,將手中靈魂向著手機塞去。但就在靈魂即將碰到手機時,一只手讓鬼童的動作停止,仿佛按下了定格鍵。 蒼白半透明的大手落到鬼童的頭上,不顧他滿是血污的頭發,輕輕揉了揉。 第210章 巫嶸在思考一個問題,大鬼現在究竟是仍在幻境內,還是已經清醒?無論如何,他與傅清和鬼童三人間,似乎正處在某種狀態里,一旦他進入,平衡就會打破,到時候會發生什么巫嶸也無法預料,于是暫時作壁上觀。 只見南揉了揉鬼童頭發后,緩緩搖了搖頭。這一瞬間鬼童臉上的表情很復雜,瘋狂扭曲與孺慕信賴交織在一起,他身上濃黑怨念卻更多了,多到讓他原本青灰色的皮膚都在向著黑暗轉變。 ‘這就是大天坑之力嗎?!?/br> 巫嶸擰眉望向黑霧源頭,大天坑裂縫現在就像個小型的正在活躍的火山,咕嘟嘟向外噴吐濃稠黑霧。和被巫嶸吸收的精純陰氣不同,這些黑霧一看就混雜了無數雜質,污穢骯臟,源源不斷注入鬼童的身軀中,與符陣抗衡。 ‘是啊,不過里面有太多臟東西,那可真是臭的很?!?/br> 權杖嫌棄道,如果它有手的話恐怕恨不得捏住鼻子:“它也只能做到這樣了,畢竟封印還在,將祭品送出來這件事它已經過火了。要不是……不在,它也不敢這么大膽。當然了,它不敢再把這件事鬧太大,否則的話……’ 權杖的話斷斷續續,其中有幾處不正常的空白,就像那處的話被某種力量抹除掉了似的。不過它的話也算透露出了個好消息,在大天坑封印沒有完全解除之前,它也有自己的限制,無法肆無忌憚將力量灌輸進鬼童體內。以現在的情況,再加上符陣,作用他們聯手對付鬼童勝算很高。 目前唯一的問題是,傅清與南多久才能清醒過來。 ‘你不想讓我殺了他嗎?’ 鬼童聲音很輕,他低下頭,陰影擋住了他臉上的神情,似是在于南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那你為什么不和我說話,不下來陪我呢?!?/br> 他隨手把手機和灰白人類靈魂一扔,兩手緊攥著南的血色衣袖,猛然抬頭,露出那張徹底變形的臉。一層濃黑粘稠的液體附著在鬼童臉上,只在五官處鏤空幾個黑洞,無數猙獰經絡血管在液體下起伏活動,好似無數小蛇,不停往他魂體中鉆去,眼下鬼童的面龐透出股邪異扭曲的驚悚感,能嚇得小兒止啼。 ‘你為什么不下來陪我?!?/br> 鬼童聲音越發刺耳,其中透出的瘋狂偏執令人心驚。 ‘你為什么不和我說話!’ 南的衣袖被他攥的越來越緊,鬼童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干癟眼球中像兩顆黑曜石。無數積聚多年難以言說的情感最后全在大天坑之力的催動下轉化為怨毒憎恨。他的嗓音越來越凄厲,一聲聲呼喚如同杜鵑啼血,浸著毒汁。 ‘傅清南,傅清南!’ ‘傅清南……’ 鬼童的聲音驟然低沉下來,很輕,透著孩童的委屈:‘傅清南,我好疼啊?!?/br> 他竭力舉起右臂,斷裂的小臂勉強和大臂連著,上面的血rou坑坑洼洼,滿是野獸撕咬過的齒痕:“我好疼啊,傅清南?!?/br> ‘你能幫我吹吹嗎,吹吹就不疼了?!?/br> 仿佛被蠱惑般,在鬼童的央求下大鬼低下頭。他的手輕柔托住鬼童的手臂,接觸的瞬間污濁黑色從鬼童手臂上褪去,變成健康的小麥色。翻卷的血rou觸目猩紅,血流不止,即使是最輕柔的風都能讓皮膚肌rou痛苦輕顫。伴隨著鬼童不停呢喃的‘好疼啊’‘我好疼啊’的語句,南的頭越來越低。 他眼睛已快要全然睜開,狹長漂亮的雙眼如丹青墨染,目光卻沒有焦距。視覺沒有完全恢復,是解封不完全,還是被鬼童引誘,陷入幻境?他看不到鬼童啜泣聲下扭曲猙獰的臉龐,看不清他眼中閃爍的惡意光芒,以及他并指成刀,如利刃般鋒利的指爪。 ‘陪我,下來陪我吧?!?/br> ‘下面很冷,很黑,好多狗,好可怕?!?/br> 呢喃聲中,鬼童鋒銳指爪抵在南的心口處,這一刻他眼中如地獄火焰般熊熊燃燒的怨念消失了,鬼童嘴角微勾,竟露出抹純粹微笑。 ‘來陪我吧’ ‘傅清南!’ ‘鏗!’ 指爪差一分刺入心臟,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人憑空斬斷。鬼童像是做夢時被突兀驚醒的人,怨念黑霧轟然騰起,他驚怒不已猛然后跳躲開接下來的攻擊,斷手飛快長好,他怒不可遏指向闖入者,聲音尖銳刺耳得可怕:‘什么人!你為什么來打擾我!’ 巫嶸沒想著能傷到大天坑加持下的鬼童,兩招將其逼退后他站在南的身旁,冷冷反問道:“你是誰,你剛才在做什么?!?/br> ‘我是庫庫卡?!?/br> 混亂中的鬼童下意識道:‘我要傅清南下來陪我,這是他答應的?!?/br> “哦?是嗎?!?/br> 巫嶸不置可否:“你看看自己的手?!?/br> ‘我的手?我的……’ 他突然渾身一顫,似乎意識到什么,怔愣低頭,注視自己枯瘦鋒利,完全不似人類的骯臟指爪,顛三倒四喃喃:‘我是庫庫卡,我是……不,不,我不是……’ 我是鬼童。 英雄庫庫卡早該在封印大天坑的時候死了,犧牲了。他這被大天坑反復獻祭折磨,被大天坑污穢力量同化污染的人,又算是什么。 我剛才又在做什么。 鬼童渾渾噩噩抬頭,望向‘傅清南’,卻在下一刻瞳孔驟縮。但凡有理智的人都能看出,血衣大鬼渾身半透明,陰氣森森,是鬼非人。 ‘他……’ “傅清南已經死了?!?/br> 巫嶸冷酷著重道:“傅清南已經死了,他不可能再去陪你。你明白嗎?!?/br> ‘死,死了?’ 鬼童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周身怨念都如水波般不穩晃動起來。被壓制已久的符陣趁機反撲,符火燃燒吞噬怨念,頃刻間燒到了鬼童的腳邊,但他卻一動不動,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只會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