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他打算做個嘗試。巫嶸其實早就想試試了,這次蟒靈身體不成型,實力大減,正是個絕好的機會。 對于巫嶸的話傅清從未反對過,甚至從未問過原因。蟒頭見狀不對本來還想往沙發深處藏,結果被傅清一手撈出。它色厲內荏張開大嘴,威脅嘶嘶,下一秒卻被傅清一把攥住,拿紅線捆了嘴。頭頂被傅清壓著,嘴被紅線捆住,就連那盆蟒漿蓋子上都壓了桃木劍。 蟒靈就像被擺上案板的魚rou般完全無法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但它眼睛里的精氣神還很足,是那種越到逆境勁頭越足的猛蛇,隨時準備反撲。要是它眼睛里能往外射毒針,傅清的手肯定早就被扎成刺猬了。 巫嶸讓母親帶著青靈蠱上樓去,一會無論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下來。事實上他這些提前準備都是正確的。 當著蟒靈的面,巫嶸把鬼犬放了出來。 …… 汪哐! 是那種怪物在叫。 蟒靈身子一顫,條件反射猛地昂起頭,做出兇猛攻擊的威懾姿態,遍體鱗傷的龐大身體卻蜷縮的更緊了,將年幼的靈魂伙伴完全擋在了身后。 即使它已經變得不太聰明,頭腦總是渾渾噩噩,蟒靈仍隱約知道,自己現在做的這些全都是無用功。等到幼崽完全恢復正常后,那些兇惡的野獸仍會喘著粗氣將它撕碎,強硬把伙伴搶出去吃掉。 但即便如此蟒靈仍勉力昂起身體,搖搖晃晃,擺出了守護的姿勢。 “魁扎爾……” 虛弱的伙伴似乎在叫它,但蟒靈感覺得很模糊。它原本漂亮如紅寶石般的眼瞳瞎了,只剩下兩個血淋淋的坑。陽光下璀璨如黃金的鱗片在無數次撕咬下破損不堪,染上了臟污的黑色,腐爛發臭,它將伙伴藏在自己腹部還算完好柔軟白鱗下,竭盡所能保護他。 伙伴受到了惡毒的詛咒,每次被活活吞噬后都會復生,循環往復,永久不死。但蟒靈不同。即便它和伙伴間簽訂了靈魂契約,祭品也并不是它。每一次蟒靈都竭盡全力和那些怪物搏斗,直到現在。它傷勢慘重幾近死亡,無法動彈,只能茍延殘喘。 偶爾神志略微清明的時候,蟒靈能感到滴落在自己身上的冰涼水滴。 “魁扎爾……” 靈魂伙伴在為它掉眼淚。 伙伴是個非常安靜的人類幼崽,很小,年齡和蟒靈比起來就像它身上的一塊鱗片。他說話聲音不大,很乖,如果不是痛苦難忍到突破界限,他絕不會哀嚎哭泣。每次伙伴哭泣的時候蟒靈都會奮力和怪物戰斗,一直戰到重傷昏迷。蟒靈恢復力很強,只要怪物不吃它,它總能繼續為伙伴而戰。 但這次蟒靈受傷太重了,它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即便昏迷的時候蟒靈也會因伙伴的哭泣痛苦聲驚醒,為他而戰。但接下來的日子里蟒靈幾乎沒再聽到過幼崽哭喊,每次醒來時嘴里總有血rou的味道。 幼崽在把他的血rou喂給它。 不用的。 蟒靈快要撐不住了,它活了很長時間,見證過一顆樹種從落土到長大??赡苁腔畹奶?,有得必有失,靈異復蘇后它也沒像其他一些獸類有堪比人類的智慧與意識,蟒靈仍是野獸的思維。 它快要死了,沒有用了,趁著身體還有部分沒被污染,伙伴可以吃掉它的rou。 這會讓他不再那么疼。有能量的rou會讓伙伴更強大,說不定就能打敗那些怪物了。 “魁扎爾……” 快吃啊。 蟒靈不明白,它費力翻出還算完好柔軟的腹部,但年幼的伙伴并沒有下口。瞎掉的蟒靈什么也看不見,只能催促吐了吐信子。它感到伙伴的手撫過它腹部鱗片,堅硬的觸感是骨頭。不趁現在吃的話,等伙伴身上的rou再長出來,就又會被那群怪物拖走了。 蟒靈保護不了他,它已經沒有用了。 為什么不吃呢。 第188章 伙伴的手指劃過鱗片,動作輕柔細致,刮去鱗片上沾染的漆黑污穢。 清潔鱗片的感覺很舒服。原本很愛干凈,每天都有專人清潔鱗片的蟒靈自從進入大天坑后就再沒功夫管過自己的鱗片。這種感覺舒服到蟒靈昏昏欲睡。等它驟然驚醒的時候,身上已經沒了伙伴的重量。濃重的血腥味從前面傳來,又一輪的祭祀結束了。 蟒靈勉強拖著沉重的身軀爬了過去,像條狗般勤勤懇懇撿起飛散到四處的骨頭,叼回rou塊rou沫,用頭將它們頂到一起,每一次蟒靈都是這樣做的,接下來就是等這些碎骨rou重新粘合到一起。這個過程很快,但是這次蟒靈撐不住了,它昏迷過去,殘缺身軀將rou泥骨渣們環在中間。 從重傷之后,它就未曾在祭臺上停留過。那些怪物雖然目標不是它,但兇殘暴虐的本性卻會讓它們攻擊祭臺上的一切生物。蟒靈不能再受傷了,它會死的。但蟒靈卻沒有力氣離開了。它陷入黑沉的昏迷,再感知不到外面的任何情況,就算被怪物活生生撕碎,它也無力再作反抗。 …… 蟒靈是在野獸滿是血腥味的呼吸中醒來的。血飛濺到它的身上,身體被拱動起伏,伙伴的重量壓在它身上。氣息微弱,不再動彈。 這是怎么了? 蟒靈的意識很遲鈍,它勉強吐信碰了碰伙伴的臉頰,分叉的舌尖舔到咸腥液體。是血的味道,是蟒靈經常在自己嘴里嘗到的,伙伴的血味。 又一場祭祀開始了嗎。 為什么它沒有發現……明明如果伙伴痛苦呻吟的話,它會立刻發現的。 蟒靈不明白,它下意識翻轉身體,想像過去一樣把伙伴護在身下,但它做不到。身體太沉重了,沉重到不像它自己的?;锇榈闹亓?,那些野獸的重量,全都壓在蟒靈的身上,它本身就重傷未愈,這些重量壓的蟒靈動彈不得,連尾尖也無法擺動。 尤其是伙伴的手正緊緊抓著它的身體,似乎是想用自己瘦小的身軀擋住野獸的獠牙,不讓它們再傷到蟒靈一般。 是血。 動彈不得的蟒靈只能用蛇信安慰般碰觸伙伴冰冷臉頰,就像它曾經做過的那樣。那頭龐大兇殘的野獸靠了過來,血盆大口咬下了伙伴的頭,卻并不完整。血從斷口處噴涌而出,溫熱的血液濺到蟒靈遲鈍的蛇信上。它這才意識到什么,蛇信遲疑點點,碰觸到伙伴還殘存的下頜。他咬在自己的胳膊上,深可見骨,就算扯掉頭顱也無法分離。 這樣就算再痛,他也不會痛苦到喊出聲來。 蟒靈也不會被他的聲音驚醒,不要命般盲目守護,受到更多的傷。 “宗師會回來的?!?/br> 恍惚間,蟒靈記得他們剛到這里,還沒經過幾次祭祀的時候,伙伴總會在身體恢復一部分,又沒有全好,不會被再拖去進行祭祀的時候獨自呢喃,仿佛這句話是他能撐下去的希望。 但不知道什么時候,伙伴不再說這句話了。他變得很沉默,和石頭一樣。蟒靈能感到他的身體仍是溫熱的,但伙伴卻像在慢慢變成石頭。不動,不說,和石頭沒什么兩樣。偶爾他無神的眼會望向蟒靈,總是好不了的喉嚨聲音嘶啞,話語緩慢,吐字不清,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孩子。 “不要死,魁扎爾,你不要死?!?/br> 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蟒靈忽然不想死了。 它想活著。 就像在最寒冷的冬天時,蛇們會一起冬眠,抵御寒冬。而獨自一蛇的就算提前挖好了洞,也有很多熬不過去,凍死在冬天里。它和伙伴就像兩條蛇,如果它死了的話,幼崽也不可能熬過去的。 蟒靈傷的太重了,也餓了太久了。再強的自愈能力也需要食物的補充,需要休息,需要太陽。但這里什么也沒有。蟒靈想要活下去的話,只能吸收這里骯臟的能量。 它的鱗片開始腐爛,肌rou化作濃漿,動作時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它的頭骨深深凹陷下去,惡心的觸須如鯰魚須子般從它眼窩中延伸出來,兩團暗紅色的火成了它新的眼睛。 蟒靈終于又能看到了,它看向伙伴,并不覺得皮膚撕裂,正生長的紅rou肌腱與眼球裸露在外的幼崽丑陋。因為蟒靈從幼崽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它變得比幼崽更丑陋。 但起碼它活下來了,又能為年幼的伙伴而戰了。蟒靈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就像全勝時期那么好。它甚至能朦朧感覺到如果再繼續吸收這里的能量,它能變得超乎尋常的強大,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強。只要能變強,能繼續守護伙伴,那變得丑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呢。 幼崽哭了,咸咸的水從他還沒長好的眼窩里流下來。蟒靈舔了舔他的臉頰,卻發現剛長出的皮rou上有幾塊腐爛的黑色斑點,被它一舔就軟爛化膿,和它的身體一樣。緊接著蟒靈又在伙伴的身上發現了更多腐爛的斑點。 這是怎么了? 蟒靈不敢再舔了,甚至不敢再接近伙伴,怕那種腐朽惡臭的氣味染到他的身上?;锇閰s并不在意,還是像以往那般靠在蟒靈的身上,不嫌棄那些濃漿弄臟了自己的血rou。他總是走神,一次祭祀和又一次祭祀的間隔里一聲都不吭,目光放空,呆呆望向頭頂。隔一段時間蟒靈都會用尾尖動動他,生怕伙伴變成石頭。 直到有一天,總是沉默寡言的伙伴忽然對它道: “魁扎爾,聽我說,我得送你出去?!?/br> 為什么?我變強了啊。 “我得守在這里,你要出去,不能再……異變下去了?!?/br> 什么是異變? 蟒靈不明白。它能隱約從靈魂契約上感受到伙伴對那些骯臟力量的抵觸厭惡。如果伙伴討厭的話,它不吸收就好了,反正現在這樣也不會死了。 蟒靈不想和伙伴分開,他還那么小,照顧不好自己的。 “你知道的,魁扎爾,宗師和我玩的游戲,叫貪吃蛇,你記不記得?!?/br> 它記得的,雖然蟒靈忘了很多事,但這個蟒靈記得很清楚。因為伙伴說過,那個小鐵盒里來回動的黑蛇和它一樣。哪里一樣了?看在伙伴的面子上,蟒靈曾屈尊降貴和那條線般細的小蛇嘶嘶打招呼,但對方完全不理睬,一看就是條傻蛇。 但伙伴曾笑著說,就是因為想到了它,所以他才會嘗試去學著玩那個游戲,才會見識到原來部落外面,還有這么大的廣闊天地。 沒有土壤,沒有樹木藤蔓,沒有鮮活的獵物,蟒靈不明白外面有哪里好。 既然幼崽喜歡,那肯定也有不錯的地方。它寬容大度,不至于和一條不能離開小鐵盒的傻黑蛇計較。 “嘿,魁扎爾,我還想玩那個。你能幫我找來嗎?” 伙伴微笑,沒長好的嘴唇遮不住牙齒:“找來手機后,你從那條裂縫中投下來,我就能收到了?!?/br> 順著伙伴指向的地方,蟒靈發現了頭頂上黑暗中似乎有條扁平狹長的裂縫。隱隱有光從外面透進來,因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那是通往外面的裂縫。 那種小鐵盒只在外面有,這里是沒有的。蟒靈不想離開。 它當然是能離開的,因為被選為祭品的并不是它。但伙伴在這里,蟒靈不想走。 除非和伙伴一起。 “你看,魁扎爾,那條裂縫太小了,比我的胳膊還細。我不能像你一樣變小?!?/br> 伙伴并不打算離開,短暫能清醒的時間里,他勸說蟒靈,語氣輕松。 “我們靈魂相連,你出去的話,我也能再呼吸外面的空氣,好不好?!?/br> 不好。 “拜托了魁扎爾,我真的很想玩那個游戲,你幫我找來好不好?!?/br> 不好…… “魁扎爾,你最好了?!?/br> …… 好吧,好吧,年幼的幼崽實在太會撒嬌。 “走吧,魁扎爾,走吧?!?/br> “你隨時可以回來看我,不是嗎?!?/br> 嘶嘶嘶嘶—— 它回不去了! 陷入回憶的蟒靈痛苦絕望嘶聲,血瞳崩裂,黑漿飛濺騰起,如劇烈燃燒的滔天黑色火焰!爆裂瘋狂的激烈情緒讓蟒靈泛起靈體潰散般不詳的烏光,黑漿如波紋顫動,凝成黑暗不受控制的巨大污穢觸手,扭曲狂妄無限延伸。 它再也回不去了!它無法再通過那條裂縫!就算它找來再多的手機,找到能吸納污穢的畫,都無法送到伙伴的身邊! 它把伙伴弄丟了。 找回來,它必須要找到回去的了路,它已經浪費了太多,太多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