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大媽邊說邊熱情給周巡塞了一堆東西,什么土雞蛋農家菜之類的,車廂里其他人對周巡也很是尊敬,像大媽這樣熱情的不多,卻也紛紛跟周巡打招呼。眼看人來人往,實在不是說話的地,周巡沖巫嶸眨了眨眼,不一會兩人便都離開包圍圈,在外面會師了。 “這里是我的專屬休息室,你要有事可以來這邊找我?!?/br> 周巡指紋解鎖,邀請巫嶸進來。休息室不大,單人獨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倒是比巫嶸住的硬臥好的多。 關上門,周巡神情一下嚴肅起來:“我剛去找你就聽你那車廂雞叫,是不是有電話打來?” “不是?!?/br> 巫嶸搖頭,頓了頓:“從那天遇到傅道長后,電話鬼就沒出現過了?!?/br> “那也要小心?!?/br> 周巡正色坐到床上,把休息室里唯一的凳子讓給了巫嶸,壓低聲音:“原本今天準備走云貴線的那輛車讓專人檢查過了,具體情況不能跟你說,但車上確實有點問題。正常行駛沒事,等到了黔東南境地,山路曲折再加上鬼域,一不小心就可能出大事故?!?/br> 巫嶸沉默點頭。 那天鬼鬧鐘一響他直接給周巡打了電話,送走傅清時周巡就到了巫嶸樓下。趁這個機會,巫嶸把列車可能出事的問題委婉跟周巡提了提,畢竟涉及到生命安全。 本來他沒報多大希望,沒想到周巡卻是認了真,還請專人查了?,F在巫嶸乘的這趟車已經不是原來那輛,而是徹底檢查過,確認沒問題的。 “如果你覺得眉間酸痛,視力下降,出現輕微散光癥狀的話,記得跟我說啊?!?/br> 說起這個,周巡笑哈哈道:“咱們楊家坪可還有個保送華清佛學院的名額,雖然比不上首都天大,也是一等一的好學校!” 自從確認列車確實有事后,周巡對他的態度更親近了。巫嶸本來還擔憂在這個神鬼靈異的世界里自己會不會被有關部門抓起來研究。誰知道上網一查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能看到未來,吸引鬼怪的人不再少數。 甚至有種特殊的視覺能力叫做‘天眼通’,是天生當和尚的好苗子,也會格外受到鬼怪垂涎,跟巫嶸現在的癥狀很是相像。 無論被錯認為什么,起碼也比死后重生被發現好。經過這幾天和他人的接觸巫嶸發現,能一眼看出他有已死之人面相的只有傅清一人,等到頭七過了鬼氣消散他就會安全很多。 周巡這人除了每時每刻都戴口罩外還挺熱情,手腳不能閑,時不時就想搭個肩膀。每每巫嶸都不著痕跡避開他的碰觸。巫嶸本就生性冷淡,再加上荀安前車之鑒,更不喜歡旁人碰觸,那天的傅清是個例外。周巡神經大條,啥都沒覺出來,看時間該去巡別的車廂了就跟巫嶸告了別。 這趟列車上有三人執勤,除了周巡是個養鬼人外另有兩名天師,回去后的巫嶸發現普通人們都對這些能力者們很是尊敬親近,周巡本性熱情開朗不必說,那兩位天師一名較年長,另一名臉上稚氣未脫,雖然都有點學院派的矜持,倒也十分有禮,沒有那些瞧不起人恃強凌弱的。 列車不分日夜在鬼域大地上前行,偶爾會在經過其他安全區時停留。鬼域的天永遠是黑的,辨不清日夜,從重生至今巫嶸終于有能獨自一人安靜思考的時候,這幾天除了上網瀏覽新聞外,巫嶸又開始填巫學會的問卷。 他現在已經填到了五百題往后,問題分值權重變大,卻比之前的更古怪起來,大多都是對申請者個人情況的詢問,問題卻很怪異。 【506 他喜歡吃什么】 【507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么】 【508 他是什么型血】 …… 這個問題中的‘他’是誰,巫嶸不明白,問卷開頭也沒有表述。如果不看前面光看問卷后面五百道題,簡直就跟個狂熱粉絲出的問答題似的。論壇上的身份信息都是隱私,加入社團才能看到。巫嶸沒辦法詢問他人,發帖子也很快就沉了下去。 巫嶸覺得說不定是出題人出錯了,答到一半的問卷不能廢棄,到最后他干脆隨意按自己喜好填了上去。問卷總共一千題,巫嶸到車程的第三天才終于完成。提交上去問卷,等待審核,巫嶸沒對通過報什么希望,于是又對‘養龜人交流學習社團’提出了申請。 這是周巡所在的社團,算是個小型的養鬼人親友社。網絡上有很多忌諱,養鬼不能說是養鬼,而是用諧音‘龜’,‘養龜人’的頭像也是個憨態可掬的q版綠毛龜。這次巫嶸的申請很快就被通過,工作中開小差的副社團長周巡對他表示熱烈歡迎,隨后帶巫嶸加了釘釘群。 群里眾人對來新人這件事也是很熱情,紛紛冒泡歡迎,他們個人昵稱也很有趣。養餓死鬼的是【鱷龜】,養尸鬼的是【綠毛龜】,養吊死鬼的是【長頸龜】,周巡昵稱‘金錢龜’,他喉嚨里養了塊金錢鬼瘡,在眾鬼中威力算是較大的那種。 正在巫嶸翻看社團中那些鬼怪分類資料時,突然間列車震了震。原本平穩的路劇烈顛簸起來,好像飛機遇上強氣流。巫嶸條件反射抓緊床頭邊扶手控制住身體,往窗外一看,他愣住了。 “各位旅客們們請注意!我們現在正經過青烏崖戰場遺址,陰風強氣流可能會導致列車發生一定程度的顛簸,這屬于正?,F象,請旅客朋友們不要慌張,請硬座的旅客朋友們確認安全帶是否系好,臥鋪的旅客朋友們確認安全綁帶是否系好,戴上護目眼罩,抓緊座椅旁或床頭的扶手,謝謝大家的理解與配合!” 廣播循環了三次,兵荒馬亂的乘客們在乘務員的安撫下很快冷靜下來,紛紛系上安全帶。而巫嶸目不轉睛盯著窗戶外,注意力全被外界環境所吸引。 鬼域永夜,濃重鬼氣如云遮天蔽日,但現在外面卻是亮的。 日光從天際灑落,映照在懸崖峭壁和蒼翠欲滴的松柏上。說是列車,其實車廂并不多,更像是加長版的大巴,才能在九曲回旋的狹窄巖道上艱難前行,透過窗往下看是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極高極險。 但往前看就能發現江水突然改道,懸崖下大片大片的地面凹陷下去,半邊泥土呈現猩紅粘稠的血色,干涸皸裂,隱約可見一堆堆裸露在泥土巖層外的慘白骨架,而地面另外半邊卻盡是焦黑,傷痕累累,如同被天雷劈了一般,滾滾悶雷聲不絕于耳。 明明窗戶封閉,但巫嶸卻總覺得能聞到森森血氣,那塊血色土地他只是看了眼就覺得頭暈目眩,想要作嘔。而焦黑地域處傳來的寂滅氣息更令他覺得難以忍受,天生的排斥,像遇到天敵般不自覺心頭升起暴虐感,仿佛內心中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直到胸口一暖巫嶸才回過神來,不自覺攥住護身符,巫嶸聽到隔壁床位大叔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小伙子,別直視戰場!” “年輕人太莽撞!這可是當年傅大宗師引天雷誅殺白骨鬼王,屠滅白骨鬼國的戰場遺址,就算天師養鬼人們都不敢直視,快快把眼罩戴上,小心被驚掉了魂!” 接住大叔好心扔來的眼罩,聽到‘傅’這個字,巫嶸不自覺想到了傅清。 “傅大宗師?” “不會吧,誒唷,現在不會還有人連傅大宗師都不知道吧!” 已經戴上眼罩規規矩矩系上綁帶躺到床上的大媽一驚一乍,簡直跟看到石頭里蹦出猴子似的,就連中年大叔也咋舌,連連搖頭:“現在的年輕人愛盟教育做得真不行,竟然連當年拯救人類的九名英雄烈士都不清楚?!?/br> “要是沒有傅大宗師,咱們還都活在水深火熱里,哪有現在的新聯盟??!” 與此同時休息區內,周巡也正和兩名天師坐在一起。不像普通人需要蒙上眼罩,他們通過特殊材質的望遠鏡就能看向戰場。相比與普通人,他們更明白造成如此龐大戰場遺址的恐怖。 “想不到六十年過去了,白骨鬼王的怨念陰風竟然還沒有散?!?/br> 周巡咋舌,忍不住撓了撓喉嚨。金錢鬼瘡受鬼氣影響隱隱顯出異象,剛被清新劑壓下的口臭泛了上來,但現在卻沒人注意??雌饋韯偝鰜韺嵙暤纳倌晏鞄熣坎晦D睛望向那片焦黑大地,看的如癡如醉:“三清祖師在上,玄雷天降,誅邪斬魔,今日我終于親眼看到了!” “每年想申請這條線的天師多的嚇人,不就是為了親眼目睹傅師祖遺跡嗎?!?/br> 另一人滿臉崇敬震撼,連聲道:“太厲害了,實在太厲害了,我真想親眼看看課本上傅大宗師手持九轉雷擊桃木劍,一劍斬殺白骨鬼王的盛景!” “我就是為了傅師祖才選修的引雷決!” 少年天師目光熠熠生輝:“我申請了明年鬼域歷練,遲早有一天我也要像傅師祖那樣引天雷斬盡邪崇!” 隨著列車前行,距離那塊被天雷密密麻麻劈過戰場遺址越來越近,兩名年輕天師顧不得多說,紛紛當場拿出黃紙朱砂來,借凝而不散的天雷威壓如癡如醉畫引雷符。周巡可就慘了,他哆哆嗦嗦,恨不得蜷成一團。 鬼怪天然懼怕天雷殘存的凜冽正氣,他養的鬼瘡拼了命的往下躲,轉眼都快從喉嚨口躲到腸子里了。 污穢之物最能克制清正氣場,但周巡一想到在那種地方待過的鬼瘡還會回到嗓子眼里簡直臉都青了。渾身刺撓,坐立不安,再不能呆在這,干脆走了出去。 走廊內刻著符篆的燈全都關了,列車外也是漆黑一片,符篆全都暗了下來,現在的它完全就是一輛最普通的列車。戰場遺址內怨念陰風六十年未散,任何新的符篆氣息都可能會引起暴動。像周巡和那兩名天師這樣的能力者都會帶上屏蔽身上氣息的符篆,生怕引動鬼靈作祟。 “如果不是天雷威勢久久不散,恐怕光是這大片白骨血泥就能孕育出新的厲鬼吧?!?/br> 周巡感慨,想要徹底殺死鬼怪談何容易,更何況是鬼王,如果不毀掉本源信物稍有不慎它們就會卷土重來,就算被完全殺死的鬼怪,陰氣四散不及時凈化的話也會很快孕育出新的鬼魂。 眼看列車快過天雷區,將要到血泥白骨區,周巡終于舒坦了些。一邊嫌棄膽小扒拉的鬼瘡,他一邊往休息室走。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喂?馬老嗎,對,對巫嶸現在是在車上?!?/br> “現在?現在我們馬上就要過青烏崖了,怎么……” ‘停車,緊急停車,千萬不要過青烏崖!要快!’ 電話對面馬老厲聲急急道:“跟著巫嶸的小鬼是六十年前滅了長清市,編號460電話鬼的一縷殘魂,白骨鬼王下屬,在青烏崖被傅大宗師斬殺,青烏崖遺址會讓它的力量復蘇!快,不然來不及……滋,滋滋……’ 嘟。 電話突兀掛斷,與此同時不正常的黑暗籠罩了車廂。車廂內的普通人覺察不到鬼氣森森,只是覺得冷。被特制眼罩遮蔽視線的他們看不到環境變化,還在等待廣播。 “空調怎么這么涼啊?!?/br> 大媽小聲嘟囔抱怨:“誒唷,哪來的風,吹的我脖頸子疼……” “你們有沒有聽到鈴聲?” 中年大叔突兀一句話,讓車廂內陷入沉默。剛才還沒感覺,但寂靜中好像真有細微鈴聲響起,就是最尋常的手機鈴聲,一陣陣,躲在竹簍子里的雞一聲不吭,手機鈴聲從非常輕微到越來越響。 忽然,大媽遲疑開口:“好像是從……巫嶸小伙子你的床底下傳來的?” 第8章 重生鬼童 巫嶸一動也不能動。 鈴聲陣陣,仿若催魂,從他的床底下傳來,如同有毒蛇爬過脊背,冰冷黏滑,毛骨悚然。蒙著眼罩,一片漆黑下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起來,巫嶸感覺好像有沉甸甸的冰坨壓在自己身上,呼呼的吹冷氣。 ‘王,我來啦,我來啦,讓您久等了?!?/br> 孩童聲格外清晰,忽遠忽近,不再有嘈雜電流聲,直接響在巫嶸腦海里。 ‘想要洗去身上的鬼氣真不容易,但誰讓王您身上有這么討厭的符篆。討厭,真是討厭??!’ 怪不得符篆不起作用! 溫度降得更低了,鬼童就像小孩般喜怒無常,憤怒下同一車廂的人已被凍得神志恍惚,渾身哆嗦,但巫嶸只是覺得有一點涼。 這種涼快十分舒服,就好像炎炎烈日走進了空調房,那種讓人渾身舒暢的痛快感。他暗地里積蓄力量想要掙開束縛,不吭一聲。很快地,發過脾氣后鬼童的聲音軟了下來,似是習慣他的沉默,自顧自撒嬌般拖長聲音: ‘王,我第一個找到的您,您可一定要補償我呀?!?/br> ‘讓我吃掉您的一只腳好不好?!?/br> 鬼童饞的吸溜了一下口水,天真純稚說出如此血腥恐怖的話,還和巫嶸商量似的:‘我就吃一只腳,只吃到小腿。不疼的,反正很快王你就能借助白骨王者的殘魂復蘇了,讓我吃一點吧,我可是最早找到您的?!?/br> ‘你為什么叫我王?!?/br> 巫嶸聽得眉心緊鎖,與此同時感覺吸收了那些陰涼氣息后身上束縛有些松動,不動聲色的,他嘗試在腦海中詢問,一是對這窮追不舍的小鬼疑惑,二是盡可能拖延時間。 ‘王就是王呀?!?/br> 果然,鬼童聽到了他的話,有些不開心:‘我是一只腳呀,王,您難道忘了我嗎。馬上就要到我和您初次見面的地方了,我可是一直記得您是如何把我撕碎吞下去,就給我剩下一只腳的。應該就在半年后吧,我也記不清啦?!?/br> 每個字巫嶸都能聽懂,但組合起來的話他卻不明白了。什么叫做半年后,把它吃掉撕碎,只剩下一只腳?這小鬼是能力特殊,可以看到未來,還是—— 突然,巫嶸腦海中浮現出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這小鬼不會也是重生的吧。 ‘對了,我怎么沒想到!’ 巫嶸感覺自己臉上一涼,緊接著眼罩扒開。巫嶸睜開眼,正對上一張青灰色小臉。沒有瞳仁,只有眼白,幽幽和巫嶸貼著臉,一口鯊魚似的尖銳利齒泛著黑光。一人一鬼距離極近。正常人突然看到這東西恐怕得被嚇得屁滾尿流,但巫嶸…… 他餓了。 從靈魂深處泛起的饑餓感,仿佛眼前不是小鬼,而是巧克力之類的。但饑餓同時,巫嶸本能又有些嫌棄和索然無味,總而言之他看到鬼童就是那種‘可以吃,但沒必要’的感覺。 自己真有點不對勁。 巫嶸后知后覺,而這時這小鬼崽子正扒著他左眼皮,往里面一個勁吹涼風。 ‘連鬼眼都沒有,我沒想到王您現在竟然這么弱!’ 鬼童興高采烈,歡欣喜悅幾乎能從青灰小臉上蹦出來,他大張開嘴,神情猙獰恐怖:‘我改變注意了,我為什么不吃掉你,自己當王呢!’ “三清祖師在上,三茅師祖返世,神符命汝,常川聽令,如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