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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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霧,劍影,青衣。 兩個青色的身影在生與死里纏斗不休,周身皚皚雪塵不斷地吞并他們,或被凌厲的劍勢劈散。 利刃鏗鏘,這一戰兇惡至極,難得至極。長劍相撞,寒芒乍起,清越的劍鳴一聲壓過一聲,若能乘風,天也破得。 夏澤抿著唇,雪白的臉頰戾氣橫生。他已許久沒有遇到如此旗鼓相當的劍客,也許久沒有如此勃發的戰意。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歲月,他時時刻刻都想與人比高低,分分秒秒都想爬起來掌握自己的命運,然后掌握他人的命運。 空虛的心境淌進潺潺流水。 他在這個短暫的片刻決定了對手的結局。 他要打敗那個人,他要打落那個人的劍。 鋒利的目光緊追著雪霧里模糊的人影,飄搖劍應主人所念,長風逆回,劍鳴百轉。少年劍客善于抓住敵人的每一個破綻,像一道飛馳的劍影鉆進白霧。 可詭異的是,那位對手似乎熟知他的所有,每一招必殺之術竟都能被勘破。二人你來我往,誰能想置對方于死地,可誰也奈何不得誰。 一切回到了原點,雪地在這場漫長的拼斗里變得狼藉,又立刻被簌簌大雪填平痕跡,從無到有,從有到無。 “你贏不了我?!?/br> 那人說話了,聲音被大雪蓋得含糊。 夏澤手中劍式不休,滿心滿眼皆是此戰。他盯著對方被風雪掩去的面容,管不了蹊蹺古怪,顧不得血泊舊傷。他不知疲倦,眼珠子里血絲彌漫,映著和雪一樣的臉,像一柄入了魔的劍。 他們不知打了多久,這里沒有太陽也沒有月輪,晝夜不會交替,雪和劍就是主宰這里的神。 “你贏不了我?!?/br> 那人再次開口。 夏澤一瞬暴怒。 他斂勁上前,飄搖十叁式倏出,劍刃對沖,巨大的氣浪震得早就崩開的虎口撕裂出了更大的豁口,力不接人,飄搖劍幾欲脫手。 如此劍勢,對方未占到便宜,長劍剌了幾丈才穩下身形。 雪地里血梅綻綻,夏澤扯下發帶,將握劍的手連著劍柄一起綁得死死的。他沖了上去,低吼道:“我會贏,我當然能贏!我夏澤天生劍骨,天生劍便生我!我一定會贏!” “你這么在乎輸贏?為什么?” 那人也不顯倦意,他有條不紊地接著瘋狂的每一劍,又見夏澤并不想回應,便自問自答道:“因為你怕?!?/br> “你怕輸?!?/br> “你怕死?!?/br> “你怕弱小的自己又被遺棄?!?/br> “一個窮瘋了的乞丐,就算忽然天降巨財,也只是一身銅臭的暴發戶,你的心性空虛無物,千瘡百孔?!?/br> “你僅憑著好天賦在劍途上橫行,走到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可如今……” 那人似乎在笑,模糊的聲音緩緩抹去了霧簾,逐漸變得清晰。 “可如今你止步不前,劍途難近,你便催眠自己是你厭倦了劍?!?/br> “你厭倦了嗎?夏澤。明明是你不懂劍?!?/br> 尖銳的劍鳴在這一剎那凄凄。 “夏澤,承認吧,你是一個弱小之人?!?/br> “你弱小,膽怯,卑劣?!?/br> “你心胸狹隘,嫉妒師兄手握寶劍身環好友,便設計奪他佩劍毀他劍心?!?/br> “你害怕孤獨又貪慕虛榮,就裝模作樣在江湖上呼朋喚友廣交善緣?!?/br> “什么飄搖君子,什么天驕劍客!” 那人越說越歡悅,每一句話都是一道審判。他對夏澤的形容篤定而狠辣,手里劍剝開一層層蠶衣,一步一步,逼得人節節退敗。 夏澤從未這樣敗過。 被剮了一身皮一般,血淌在腳下,身處的雪染成了瑰麗的顏色。凍成一絡絡的長發垂在臉上,血還滴著,眼前的世界只有紅白黑了,即使對手離得很近,但他能看見的只剩一個大致輪廓。 他的身體實在透支到了極限,五感缺失,疼痛與力歇應該讓他昏厥直至死亡,可他的大腦卻沒有半點糊涂意,清晰得若回光返照。 戰意燃燒了身體,燃燒了意志,此時此地他只有一個明確的念頭:戰!殺!殺了那個人! 少年不由自主地收緊掌心,劍柄的發帶緞條捆著他的手,捆了他的心。 他撲了過去。 兩團飛濺的影裹得雪塵亂顫,攪得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二人在自成一方里合則即分,如飛云掠過,不待喘息,又撞在了一起。 這已經不似劍客間的比試了,這更像兩把人形兵器在爭天命。 霧蒙蒙的一片中,夏澤半盲了雙眼,看見對面那人的輪廓一會兒越來越近,一會兒越來越遠。他不追遠敵,反而在那人近時也傾身而去,劍隨身動,深紅的長長緞尾在錚錚劍擊里張狂,他又立刻回身而旋,假意逃脫,卻是借著渺渺落雪里飄搖的長緞,一葉障目,側身反手一劍往右對穿。 一劍必殺,他保持著這個動作,竟然盯著眼前墜得極慢的雪花出了神。 無所謂,結束了。 反正他贏了。 “你贏了?” 熟悉又明晰的聲音。 風雪于此刻凝結在了空中,夏澤僵硬地轉過頭,仿佛變成了一個旁觀者。 他的視力陡然恢復,清楚地看著力敵之人的那張意料之中熟悉的臉,看著那人懷里的姑娘,看著那人把姑娘推向自己的劍。 姑娘緊閉雙眸,她的胸脯都沒來得及最后的起伏,便化為雪霧潰散在了劍下。 “你贏了嗎?” 熟悉的聲音重復著這句話,重復著話里的嘲諷。夏澤瞪大了眼,卻瞧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隨風消失殆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