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她丁點睡意也無。 她腦子里全是阿娘年少時天真美好的模樣以及她在孟家后院憂郁悲傷的模樣。 可考慮到向漠北的身子骨經不住這般熬著,終是勾住了他的手,細聲道:“嘉安,歇息吧?!?/br> 已是夜半子時。 上了年紀的沈老夫人每夜這個時辰左右都會起來如廁,否則是睡不至天明的,每每這時候阿盧都會從旁屋過來,扶著她起身出恭。 因著孟江南的到來,阿盧的腦子一直亂嗡嗡的,心亦亂得很,難以平靜,以致她混混沌沌的靠在沈老夫人床邊的圈椅里何時睡著了都不知道,她忽然醒過來時天色已經黑透了,她連忙摸索過油燈來點上。 估摸著沈老夫人睡了許久該到醒起來如廁的時辰了,且擔心她當真會一睡過去不知起,阿盧上前輕聲喚她:“夫人,您該起來如廁了?!?/br> 床上的沈老夫人睡得安靜。 阿盧又喚了她幾聲,依舊未見她有動靜,阿盧便伸出手來輕輕推了推她,畢竟以往她也有如此如何都喚不醒的情況,她晃了晃她之后才醒過來的。 然而這一回,無論她如何搖晃沈老夫人,沈老夫人都沒有醒來。 她沒有睜開眼。 她睡得很安靜,也很安詳。 阿盧伸出顫抖的手,探往沈老夫人鼻底。 爾后,她只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冷透了,僵在沈老夫人床頭久久都直不起腰來。 她沒有喊,亦沒有叫,只是緩緩地在沈老夫人床前跪了下來,渾濁的老淚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艱難地站起身來。 不過短短的時間里,她臉上的褶子仿佛更深了,背也佝僂了。 她深深地看了床上再也不會醒來的沈老夫人一眼,這才轉身離開了屋子,往隔壁庭院走去,敲響了小樓一層的屋門。 兩層小樓都熄了燈,她并不知孟江南究竟歇在哪一間屋,可仿若有直覺似的,她徑直走往小樓一層,并無考慮。 一樓是沈菀的閨房。 叩門聲響后,屋內當即亮起了燈火,看著門內像極了沈菀的孟江南,一瞬間讓阿盧覺得她的大小姐真真回家來了,恍惚間只聽她恭敬又疼愛地喚道:“大小姐……” “盧大娘?”孟江南亦輕聲喚她,“您可是有事?” 阿盧這才回過神,張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這才道:“沒事,就是來看看小娘子可睡得習慣?!?/br> 不待孟江南說話,她又道:“打擾小娘子歇息了,我沒事,這就走了?!?/br> 說完,她當即轉身離開了。 轉過身后的她有淚從眼角淌了下來。 大小姐不會怨恨夫人的,大小姐定是仍愛著夫人的,否則,她就不會回來了。 不對,她并不是大小姐。 她明明沒有迷糊,卻怎也同夫人一般錯認了? 她們啊……是太想大小姐了。 只要她不會不管夫人,就足夠了。 阿盧回了自己的屋,就在沈老夫人那屋的隔壁。 阿盧離開后,孟江南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她瞧著明明便是有事,卻為何不說? 可是老夫人出事了? 這般一想,孟江南在阿盧離開后未多久便穿衣匆匆去往了隔壁院子。 看見靜睡得安詳的沈老夫人時,她身子歪了歪,若非向漠北扶著她,她怕是連站都站不穩。 她忽然想到阿盧,轉身跑出老夫人的屋,沖到旁屋。 阿盧方才去找她,定是想要告訴她老夫人的事,阿盧她 推開旁屋虛掩著的門的孟江南只瞧見一雙懸在房梁下的腿。 她往后倒退了兩步,面色煞白。 阿盧死了,自縊而亡。 她,殉主了,隨著沈老夫人去了。 阿盧十六歲喪夫,十七歲喪子,險些被人牙子賣到妓。院,是沈老夫人救了她,給她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居住,讓她喂養她的兩個孩子,這數十載過去,她與沈老夫人之間已不僅僅是主仆,更是親人。 沈老夫人去了,終身未有再嫁的她對這世間再無所戀,毅然隨主而去。 母親等回了女兒,沈老夫人等回了她的小菀,所以她去得安詳。 阿盧亦然。 “嘉安,其實這樣很好了,對不對?”孟江南本不想哭,可她卻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悲傷。 “嗯?!毕騺砬謇涞南蚰贝丝桃嗍莿尤萘?,他摟住孟江南,啞聲道,“這樣便很好?!?/br> 至少,兩位老人不是抱憾而終,沈菀也終是回到家來。 沈老夫人與阿盧的喪事是向漠北與孟江南cao辦的,送了兩位老人出殯后,孟江南捧著沈菀的靈位,將它放到了沈家的祠堂里,將她與她的爹娘放在了一起。 “阿娘,小魚送你回家了?!泵辖瞎蛟谏蚣异籼美?,對著沈菀的靈位重重磕了三記響頭。 當她站起身朝向漠北轉過身來時,發現祠堂外不知何時站著仿佛丟了三魂七魄的蘇銘以及面色慘白的蘇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字數也很多的! 第259章 、259 蘇銘怔怔地看著祠堂里香火案上的沈菀的靈牌,想要走近瞧清,雙腿卻如灌了鉛一般,如何都抬不起來。 蘇夫人亦是僵在他身側,腦子里陣陣轟鳴,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險些站不穩。 孟江南卻是出奇的平靜。 看見祠堂外的蘇銘與沈萱時她平靜得甚至沒有絲毫詫異,看著蘇銘與沈萱有如看著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平靜到冷漠。 若在此前見到他們二人,或許她還會恨會怨會不甘會傷悲,但如今她已做完了她想做的事,她已經將阿娘送回了家,終是讓她與等了她小半輩子的家人團聚,從前那些恩恩怨怨,她不想再去想。 阿娘定也如此。 若是可以,她不想讓他們出現在阿娘的靈位前,哪怕他們跪在阿娘面前懺悔,也不過是玷污了阿娘的視聽,甚么也改變不了。 他們連乞求阿娘的原諒都不配。 可這沈府也是沈萱的家,老夫人與阿盧至死都在盼著她好,怕她無家可歸,沈府是為阿娘而留,也是為沈萱而留,她沒有資格將她趕走。 “嘉安?!泵辖献叩较蚰泵媲?,不再看蘇銘與蘇夫人一眼,輕輕抓上了向漠北的衣袖,道,“我們走吧?!?/br> 向漠北頷首,將她的手握到掌中,對蘇銘與沈菀視而不見,握著孟江南的手徑自從他們身側離開。 當他們與其擦身而過時,蘇銘猛然轉過身來,失魂落魄般急道:“向小娘子請留步!” 孟江南倏地抓緊向漠北的手。 向漠北則是在此一瞬朝蘇銘轉過身來,將孟江南輕帶至自己身后,擋在她與蘇銘之間,溫和道:“我的鶴氅似忘在隔壁院中了,小魚去幫我拿過來?!?/br> 孟江南未動,只是將他的手抓得緊緊。 “去吧?!毕蚰庇值?。 孟江南這才松開他的手,“好,那嘉安等等我?!?/br> 說罷,她轉身往隔壁院走去了,即便向漠北的鶴氅根本就沒有落在隔壁院中。 向來溫文儒雅的蘇銘此刻則是失神地看著轉身離開得毫不遲疑的孟江南,看她頰邊搖晃的珍珠耳墜,丟魂失魄的模樣半點也無尋日里的風雅氣度,他張張嘴,顯然想要喚住孟江南,卻又發不出聲來。 或是說此刻的他不知該如何喚她才是好。 他的心已然亂得一塌糊涂。 “還請蘇老爺自重?!毕蚰币屏艘颇_步,正正站在蘇銘面前,冷漠道。 面色發白的蘇銘這才微微回過神,抬眸看向擋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單薄的身子,青白的面色,明明一副弱不禁風的羸弱模樣,此一刻卻有如為孟江南長成的參天巨樹一般,將她護在身后,任誰也妄想欺她分毫。 “蘇老爺喚住內子有何貴干?”向漠北不僅眼神是冷的,語氣是冷的,便是骨子里透出來的氣息,此刻也是寒意森森,“蘇老爺若是有何疑惑,問向某即可,或是問蘇夫人也一樣?!?/br> 向漠北說著,不疾不徐地看向蘇銘身后的蘇夫人,“沈二小姐,你說向某說得對是不對?” 蘇夫人僵硬的身子猛地一顫,便是唇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褪了下去。 蘇銘的雙腿此瞬一陣虛軟,以致他身子重重地晃了晃,眼見就要栽倒。 向漠北面不改色,動也不動。 “銘哥!”蘇夫人著急忙慌地伸出手來將他扶住。 然她的手才碰上蘇銘的手背卻被他下意識地拂開。 蘇夫人通紅的眼眶里瞬間溢滿眼淚,被拂開的手僵在半空,雙目發怔。 蘇銘的目光落在祠堂里沈菀的靈牌上,又落在蘇夫人煞白發怔的臉上,看著眼前這張陪伴了自己十數年的他再熟悉不過的面靨,忽然覺得陌生不已。 孰真孰假,已然混沌難辨,蘇銘唯覺胸腔漲得難受,過往之事的一樁樁一幕幕不斷地浮上他的腦海,重疊又剝離,剝離又重疊,令他痛苦得難以喘息。 然而向漠北卻對他們的悲傷痛苦恍若未見,面無表情地又是冷漠道:“沈二小姐,內子是曾說過當年的事情不予追究,但這卻不表示向某也同內子一般心善?!?/br> “如沈二小姐這般毫無良心可言的人,憑何來求旁人的善待?沈二小姐覺得向某說得對是不對?” “向某見不得內子傷心難過而身為罪魁禍首的沈二小姐卻仍過著心安理得的日子,憑什么?”他毫不在意蘇夫人的反應,說著又看向蘇銘,愈發冷漠道,“蘇老爺,你覺得如何?” “說來,蘇老爺你也是沈二小姐的‘幫兇’?!毕蚰笨粗K銘的眼神里不無冰冷的與嘲諷,“蘇老爺,你的一片癡心,究竟是付在了誰人身上?” “你所謂的癡心到頭來換來了甚么?” 向漠北目光如鋒刀,字字如利劍,狠狠地扎進了蘇銘與蘇夫人的心里,一刀又一刀,鮮血直流。 蘇銘的仿佛被捅開了一個窟窿,灌著寒風與冷雨,再填補不上。 自今年初遇見孟江南以來便再未有過過一日心安日子的蘇夫人再也維持不了冷靜,她抬起雙手用力捂住耳朵,痛苦且竭力地喊道:“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向漠北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