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他知道她是隔壁孟家女兒,從她穿著打扮及她瘦弱的身材可看得出來,她于家中定過得不好,如若讓她到向家來,不知她是否愿意? 他生出這別樣的念頭時,心跳窒了一窒。 他想,還是罷了,他身子這般情況,還是莫害了一好好的姑娘家。 可他卻不曾想,她會來到他面前,面紅耳赤地問他可是愿意娶她? 他當時是想要拒絕的,可聽著她細細柔柔的聲音,看著她光潔的額與緋紅的面靨,卻鬼使神差般地答應了。 他想,既是她覺得他能夠幫到她,他便幫吧,一個姑娘家既已不管不顧這般來求他了,他若是拒絕,萬一她想不開,便不好了。 至于甚么傳宗接代,他從未想過。 所以他并無理由置氣,這本就是他一開始就知曉的事情,一開始就知道她嫁與他并非心悅于他而是有所需。 他其實也有些微的自欺欺人,是以不曾打算問她欲求為何,不過現下倒是知道了。 她是不想嫁給趙家為妾,所以才選上的他。 原是如此,說來也無甚讓他覺得吃驚或是難以接受的,不管是何原因他都覺得正常的才是,畢竟這是他早就知道的,可為何,他會覺得心有些悶? 像被人抓著不放,有些難受。 “你也不必自責,是我自己身子骨不好,才會這般,與你無關?!币悦饷辖隙嘞?,向漠北又道。 孟江南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自責愧疚的話想要說,可看著向漠北別開的臉,她卻又什么都再說不出來,嚅了好一會兒唇又是道得一聲:“對不起?!?/br> “我這副身子骨雖不中用,卻還能護住你與阿睿?!毕蚰本従忁D過了頭來,已然恢復了尋常神色,冷靜且帶著些淡漠,自成一股與任何人都疏離的感覺,“你只管與阿睿安心住下,旁的事情,你無需擔心,也無需多想?!?/br> 孟江南發怔地看著他,雙手緊得幾乎要將手中的帕子揪破,只見她低下頭,點了點,微顫著聲應道:“好、好的?!?/br> “嘉安你當是餓了,我去為你端些吃食來?!泵辖蠎寺暫笥值?,一邊伸出手去將方才匆忙之間掉在被子上的濕棉帕。 然而她雖已如是說,卻未有離開,甚至連身都未站起,直至向漠北應了聲“嗯”,她才起身彎腰去撿起那被他甩落在地的銅盆,出了屋去。 顯然她是對方才他忽然就將銅盆甩翻的舉動心有余悸,是以不敢亂動。 但她在拉開屋門前頓了頓腳步,并未回頭,只是對著掩閉的屋門,用力抿了抿唇后感激道:“謝謝你,嘉安?!?/br> 說完,她才拉開屋門,走了出去。 向漠北坐在床上,有些木然,忽爾見他抬起那只受傷的手,罩在眼前,五指用力扣著自己兩側顳颥,半低下頭,緊緊閉起了眼,面露痛苦之色。 他并不是想要叫她害怕,更不是想叫她愧疚不安。 他怎就不能與旁人好好說話? 他以為遠離了和天府,他就不會再像曾經那般了。 他以為這三年他已經讓自己改變了些的。 原來他還是曾經那般模樣,甚都未變,仍只會讓人覺得煩心憂心甚至傷心。 唯余他自己的房間里,他慢慢曲起雙腿,無力地將額抵在膝上。 痛苦且無助。 自向漠北已能似以往那般正常作息后,孟江南夜里不再守在他床畔,也沒有此前日子里那般與他共枕,而是將她的枕頭抱到了阿睿那屋。 妝奩里的首飾她只挑了一支最素凈看起來最不貴重的銀簪子,衣裳也僅是拿了一身最素的,連著她身上穿的,共是兩身而已。 她本想將他送予她的那個絹人帶走,但她拿起了那絹人卻又放下,終是沒有將它一并拿走。 她拿這些的時候,是夜里宅子里其他人都睡下了后,向漠北也在屋中,她與他說阿睿近來夜里總是夢靨,她去陪他一陣子,以免他害怕。 向漠北沒有阻攔,亦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道一聲“去吧”。 孟江南抱著這些她一只手就能拎完的東西從屋里出來時用力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再用力眨了一眨眼,找阿睿去了。 向漠北失神地看著妝奩旁那個被孟江南留下了的絹人良久良久,末了將當時那個盛放絹人的雕花盒子從柜中拿了出來,將絹人放了回去,收進柜中,這才剪了燭火躺到床上。 如何都沒有睡意的他睜著眼至后半夜,又起身來將燭燈點上,將那才收進柜中的雕花盒子又拿了出來。 他看著盒中那個與孟江南頗為相像的絹人許久,小心地將它從盒中拿了出來,重新放回到妝奩旁。 至于阿睿,他飯后喝了太多的水,即便睡著了,卻是睡得不安穩,迷迷糊糊間聽得屋里有動靜,一睜眼,便瞧見了孟江南站在他床邊,本以為是自己在做夢,但在聽得孟江南說來同他睡后,他驚喜得直從床上蹦了起來。 這是小阿睿一直都想著盼著、哪怕做夢都夢到無數回的事情,但從前在孟家他知道他不能和他的娘親一塊兒睡,會讓娘親被罵,所以哪怕他再如何想,也從不會說。 而來到向家后,他偷偷問過孟江南一回,她還是搖頭告訴他不能夠,他就沒敢再問過。 現下孟江南卻是親口告訴他,陪他一塊兒睡,這讓他如何不歡喜? 小家伙高興得幾乎要飛起來,連忙將自己的小枕頭移到了里側,又將孟江南懷里的枕頭抱過來,挨著自己的小枕頭放好,最后撲到她身上,抱著她好一會兒才舍得撒手,好像怕是自己是在做夢,不抱著她的話她會跑走了似的。 那夜,阿睿睡得從未有過的香甜,孟江南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跨院里的向漠北亦是睜著眼直至天明。 而自那夜起,除了用飯時候,其余時候孟江南便未再往前院去過,向漠北臥房所在的跨院她更是一步都未有踏進過,一日里除卻會在飯桌上見上向漠北之外,便只是在他來后院瞧那些只黃耳與貍奴時偶會見著他,除此之外,他們都不再見過彼此。 且就算日日里這般見著一會兒,他們說上的話,也都屈指可數。 所有人都瞧出了他們之間的異樣,便是小小的阿睿都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但無論誰人來問,他們都說沒事,尤以向云珠問得最是頻繁,但每回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樣,索性她也不問了。 不過她雖不再問,卻是每日都到他們各自跟前叨叨他們各自一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孟江南還是每日白日里都向向云珠學習拳腳功夫,入夜后則是做女紅,還特意讓向云珠同她去書肆走了一遭,尋了些有關女紅針法式樣的書回來,又托她往向漠北那兒拿來筆墨紙硯,不是照著描畫便是認真習針法。 至于向漠北都在做些什么,她也從向云珠口中得知。 他沒有再像之前那般日日都出門去,因為樓明澈不讓,倒是有一個名叫宋豫書的人隔一日便會來一趟,一來便是同向漠北坐上一兩個時辰才離開,或是對弈一局,又或是說上些向云珠沒興致的事情。 孟江南不再往前院去,這些日子不曾見過那宋豫書,但她猜想,此人八成就是她曾在街上見過一回、以及小秋前來的那個夜晚在大門外有過一個照面的那人。 她不去想宋豫書來找向漠北所為何事,卻總忍不住去想小秋那夜回到趙家后如何了,是否還好? 她們曾是自己的性命以及命運都無法自己掌控的可憐人,如今她不再在那牢籠里,小秋卻是還在。 可在趙家那樣可怕的地方,小秋就算今日活著,那明日呢?后日呢? 但即便她想極將小秋從趙家救出來,她卻是無能為力。 她自己都要靠算計攀上向家才活下來的,又能有什么辦法或是本事去救小秋? 在趙家人眼里,他們這些人就是些微不足道的螻蟻,哪怕全都捻死了也毫無所謂。 這就是螻蟻的命。 孟江南想事情想得出神,一不小心便讓針尖扎到了指頭,令她瞬間回過神。 她張嘴吮掉了自指頭冒出的血珠。 向云珠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翻看一本提不起她勁頭的話本子,難免分神,這一分神就正好看見了孟江南將自己指頭給扎出了血珠子來。 她近來都看孟江南夜里挑燈做女紅,有兩回她半夜里餓了到后院庖廚來尋吃的還瞧見她這屋里亮著燈,走近來瞧發現她竟還在做女紅,明明已經哈欠連連,卻還不舍去睡。 向云珠不解得很:“小嫂嫂,你這跟拼命似的做女紅干什么?夜里挑燈做這個傷眼睛得很,小嫂嫂你這是想要熬壞自己的眼睛呢?” “我只會這個?!泵辖闲π?,收回神,繼續繡未繡完的牡丹,“自是要越精越好,否則什么都不會的話,會挨餓的?!?/br> 孟江南說得前言不搭后語,向云珠聽不大明白,不由又問:“小嫂嫂你說什么?什么餓不餓的?有我小哥在,誰能餓著你?” 孟江南只是又笑笑,不再回答。 這兒啊,終究不是她的歸處。 正當此時,跟著阿烏一齊到跨院去找向漠北的阿睿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羞澀臉:開了2個預收,姑娘們看看入眼的話幫忙帶個收藏啊,灰常感謝!還有一本的,今晚或者明天把文案發出來,嘻嘻嘻嘻。 第59章 、059 “六女!六女!”孟巖站在向家前院,由于推不開擋住他的向尋,也無法從面前穿到宅子里,故而只能扯開嗓子高聲叫嚷。 老廖頭先是聽到有人急急敲門,前去開門后門外那人卻二話不說,一把推開他便往宅子里沖進來,他是攔都攔不住,若非向尋出現得及時將其攔了下來,他怕是已經闖進了前廳里。 向尋緊蹙著眉心厭惡且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扯著脖子沒一點禮數在他們向宅里一口一聲“六女”叫著的孟巖,難以置信他怎還有的臉面來找他們小少夫人。 “我來找我孟家的女兒!你攔著我做什么???快給我讓開!”孟巖一個勁地朝擋住他的向尋推搡,怒罵后又繼續叫嚷,“六女!六女!我是你爹??!六女!” 看著恬不知恥在這兒口口聲聲的道著孟江南是他孟家女兒的孟巖,老廖頭活了大半輩子當真是覺得自己開了眼界,這將自己口中所謂的“女兒”告上府衙的是他孟巖,在府衙里聲聲罵著“孟家沒你這個女兒”的也是他,現下闖進旁人家來找“女兒”的還是他,人臉皮能厚到如此程度,他還是第一次見。 向尋與老廖頭自是知這等無恥小人是何貨色,自不可能讓他見孟江南,向尋看老廖頭一眼,老廖頭肯定地點點頭后,他便不再給孟巖留一點顏面,揪住他的衣襟就將他往外扯。 “六女!孟六女!孟江南!你就算不認我這個爹,可你也不能忘了孟家救了你娘還有養了你十六年的恩德!”孟巖自知自己掙脫不開向尋的鉗制,干脆也不掙扎,只管扯開了嗓子以最高的音量喊道,“孟江南!你可是要整個靜江府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就在向尋將孟巖扯到照壁旁時,本是沒有丁點掙扎的孟巖忽然驚喜地大叫一聲“六女!”,緊著竟如同瘋婦一般抓起他的手就是用力一咬! 驟然間吃痛,向尋的手自然而然地松開了些,孟巖趁此機會從他手中掙脫,重新朝院子里奔去! 向尋伸出手要將他揪回來,卻在這時稍做了遲疑,孟巖便完全從他手里跑開了去。 因為孟江南正朝這前院走來,向尋身為向家隨從,自是不敢在她面前將她的“父親”揪了扔出去。 至于孟江南,在聽到阿?;呕艔垙埖嘏苋ジ嬖V她孟巖來找她時她震驚之余本是不想見,但想到依孟巖的性子怕是見不到她不會善罷甘休,因而即便不知他為何而來,也想著還是見一見他為妥,斷不能讓他在向家生出事端來。 誰知她人還未近前院,便已聽到他的嚷叫聲,仿佛要把街坊鄰居都引過來才罷休似的,使得孟江南不得不急忙趕到前院來。 她不能讓孟家人在向家宅子里生事,她不能再給向家添事多。 而向來從不多看她一眼的孟巖此刻見著她,就好似溺水的人見著救命的稻草一般,著急忙慌地沖到她跟前,一把就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 若非還有旁人在,瞧他此刻驚惶模樣,怕是給孟江南跪下都不無可能。 孟江南既震驚又有些恍惚,因為眼前人是她父親,向來將臉面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孟巖,這會兒他竟失態地親自來找她這么個他口口聲聲罵做“逆女”的女兒,這于別人而言許是一件尋常事,但于她這父親而言,這分明就是他已然把自己的臉面豁出去了。 況且,她自小到大,他從不曾多瞧她一眼,更莫說她能像她的幾位阿姊那般摟著他的胳膊撒嬌,她年幼時都不曾得過他抱一抱,對她這個女兒,他從未想過要親昵。 她如今仍記得清楚,阿娘離世那年,她尚不足五歲,她曾想要過拉一拉他這個父親的手,卻被他用力一個拂手將她重重甩到了地上去。 當時她磕破了后腦勺,流了許多的血,卻沒有一人理會她,是她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找了一件衣服捂著傷口許久許久才止住了血,如今,她還能在后腦的發根處摸到那一條疤。 但此刻,她這父親卻是撇開了他那重要至極的臉面來抓著她的胳膊與她“親近”,看來他是真遇到了難事,否則又怎會如此? 不過,在他眼里,又能有什么事情是比他的臉面還重要的? 曾經的孟江南,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如今的她卻只想將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推開,就像當初他將她推開時那樣。 “我就知道六女你一直以來都是個好女兒,不會不見爹的!”孟巖并不給她這個機會,他將她的胳膊抓得緊緊,著急激動地把話說完,爾后改為抓著她的手腕,無論她愿意與否,拉著她不由分說就急急往外走,一邊道,“走,跟我走,跟我去趙家走一趟?!?/br> 孟江南的胳膊和手腕皆被孟巖抓得生疼,忍不住抬起手要將他的手拂開時驟聽得他提及趙家,心頭猛地一顫,心慌情急之下將未被孟巖抓住的另只手往身旁胡亂抓去,以抓住些什么來讓自己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