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她關心他,在意她,心疼他,與他的身份無關,僅僅是因為他是他而已。 “我沒事,比這甚上千百倍的疼我都受過,不必擔心?!毕蚰标幱舻难垌朔髁亮似饋?,語氣也柔和了數分,只是看著孟江南通紅的眼眶以及她臉頰上的淚痕讓他覺得有些灼心的難受,是以他抬起另一只手,以指摩挲她的眼眶,揩去她眼里的淚,輕聲道,“莫哭?!?/br> 他的溫柔讓孟江南淚流更甚。 向漠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應該如何來哄女孩子,除了向云珠,他從來沒哄過女孩子。 就在這時,孟江南將臉埋進他懷來,緊抓著他胸前衣襟,后怕道:“嘉安你不知道方才我有多害怕……” 若是嘉安因她而性命有恙,她便是死也贖不了這一份罪。 因為他若是沒有遇到她,他就不會遇這一份難。 而她之所以會在這兒,全是她自己謀劃來的,她用他救了自己,她是要報答他的,不是要害他性命的。 “沒事了?!毕蚰辈簧蒲赞o,唯有輕輕撫著她背,用自己盡可能溫柔的聲音反復道,“沒事了?!?/br> 過了良久,將臉埋于他懷中的孟江南才用力吸了吸鼻子以及用力點了點頭,爾后繼續為他手上的傷上藥。 她從不是矯情的人,也沒有矯情的命,哪怕再如何情不自禁,她也知萬事當適可而止,過了便只會惹人厭惡反感。 不過,也不知嘉安如何看她前邊對待蔣氏的做法。 可她當時確是氣極了,幸而嘉安只是傷了手而不是傷了心臟,否則她怕她將蔣氏的整只手都削下來的心都有。 嘉安會不會覺得她是個狠毒的女人? “嘉安你……”孟江南有些囁嚅,“覺得我方才那般對孟夫人,過分嗎?” 孟夫人是孟江南一直以來對她的稱呼,因為蔣氏從不讓她喚自己一聲“母親”。 孟江南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蔣氏覺得她不配,她也覺得蔣氏不值得她的一聲“母親”。 她低著頭,不去看向漠北。 向漠北覺得她面對自己時總喜低著頭,從不會多瞧他一眼,這或多或少令他覺得心有不快。 他這會兒便是這般感覺。 他想看著她,看著她俏麗的臉,看著她明亮的眼眸。 于是,他鬼使神差般道:“你抬起頭來,我便回答你?!?/br> “什、什么?”孟江南有些不明白他的話,卻又照著他說的抬起了頭來。 乖巧又聽話。 她嬌俏的面靨就在眼前。 向漠北心跳有些亂,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將自己的額輕抵在她額上,看著她怔怔的眼眸,沉聲道:“你沒有錯,你做得很好?!?/br> 向漠北額頭冰涼,近在咫尺的鼻息卻是溫溫熱熱,使得孟江南有些發懵,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當即紅了臉,又飛快地低下頭去,為他的傷口纏上干凈的棉布條。 卻聽他“嘶”地倒吸一口涼氣,頓時令她手忙腳亂,以為自己弄疼了他。 故意為之的向漠北看她為自己著急,不由自主地揚了揚唇角。 “小魚?!笨此⌒牡哪?,向漠北忽然喚了她一聲。 孟江南覺得驚喜。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無論何種稱呼,這都是他第一次主動喚她。 原來他記得成婚那夜她與他說過的話,她還以為他不記得呢。 小魚小魚……嘻,原來嘉安喚她的小名是這種感覺,醇厚的聲音,真是好聽! 心下歡喜,孟江南忍不住抿嘴笑了。 “我不是不信你?!毕蚰庇值?。 孟江南有些云里霧里,對于沉默寡言的他忽然道出的話,總能讓她懵上一會兒神。 “趙家的事情?!毕蚰鼻扑牪幻靼?,便解釋道,“你與我說過的話,我都記于心,今番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為之,并非不信你所言?!?/br> 她曾著急忙慌地拉住他讓他不要去趙家,那時候她說趙家很危險。 他都記得她說過的話。 但他要幫澤華查趙家之事,入趙家一趟是最好的辦法,卻不想這竟是知府與趙家聯合設計的一個圈套,險些令他身陷囹圄,還險致她與小滿身陷險境。 皆是他大意了。 孟江南不曾想他會與自己說這般話,一時錯愕無反應,少頃才搖搖頭,為自己此前疑他不信她而羞愧,正不知如何接話時,又聽向漠北道:“許是我這些日子總是出門而從未與你道一聲我是做何事去以致你多想了,是我不對,我當如實相告才是?!?/br> 孟江南還是搖搖頭,細聲道:“嘉安的事情,嘉安想說便說,不想說我本就不當多問,嘉安你沒有錯的?!?/br> 向漠北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 他在想方才蔣氏尖叫怒罵的話。 關于她的。 第48章 、048 暮色四合。 宋豫書自知府衙門出來,汪知府親自相送,本是笑臉向人,而待宋豫書離開后,他的面色瞬間便沉了下來,快步走回了府衙里。 他回到二堂,方要在公案后坐下,日間讓去查向家事的差吏回了來,將查來的事情報上后,汪知府驚慌之余忙又吩咐道:“快,快去將趙家大公子請來!” 差吏應了聲,正要退下,卻又被他攔住,只聽他更為焦急道:“你還是去為我牽匹馬來,我親自去一趟趙府!” 他曾在和天府遠遠見過那尊貴的小郡王一面,時至今日他仍清楚地記得那小郡王的樣貌,雖然渾身病象,卻端的是龍章鳳姿,非天家人所不能有的氣質品貌。 雖然查得來的向家事與那尊貴的小郡王相去甚遠,甚至謂是霄壤之別,可這向家卻真真是從和天府遷來的無疑。 和天府乃天子腳下,多少人想往而不得,又怎會有人竟不遠千里從熙攘富庶的和天府遷至這偏遠僻壤的靜江府來居??? 而他來靜江府上任已三年,竟不知今日那面色青白的青年郎便是上任徐知府卸任時曾與他提及過的整個靜江府唯一一個原和天府籍縣試、府試、院試中連得三個案首的那個小三元向漠北! 小三元在靜江府這樣的偏遠之地若得一個都足以受無數人膜拜,更何況是在和天府那樣人才濟濟的天子腳下所出的小三元!這其中本事,遠不是靜江府這般的小地方所出的小三元所能比的。 和天府的小三元,怕是靜江府的舉人老爺們全都加起來也不能望其項背! 縱是如此,他也未將這向漠北放在過心上,畢竟從和天府遷到靜江府來,不是家破人亡便是開罪了人的,小三元又如何?他三年前上任時正值秋闈,并未在桂榜上見過這“向漠北”一名,當時他已心中嗤笑過,看來此人的氣數在童試就已經用盡了,人尚未老去便已經后繼無力了。 自那時起,他腦子里便再沒有這一人,便是數日前孟巖到他堂中來細數他家姑爺數條不仁不孝之賬,他也沒有將其與那小三元向漠北連將起來。 然則今番一見,加之差吏相報,他終是想起來此人,也想起來一事! 當年他還在和天府任職時,便曾有聽聞那頂頂尊貴的小郡王滿腹才學,若是參加科考,必入鼎甲! 不過眾人皆知傳聞向來大多不可信,只當茶余飯后閑暇時聽聽便可,當不得真,但現下想來,若這向漠北當真是那小郡王,那傳聞則并非虛言。 更甚的是,方才聽罷來人的稟報后,他才陡然想起一件令他再不能冷靜的事情。 當今天家姓項,他雖不知那小郡王名何字何,但“向”豈非“項”音?假他有意隱瞞身份,此番易姓不是不可能。 令他震驚地還有,宋豫書竟然到得靜江府來了!而且從他言語之中聽來他并非今日才到,而是已經到了數日! 既到了數日,為何遲遲沒有前來府衙?偏是今日出現? 知府衙門并未收到朝廷派人前來調查一類的公函,宋豫書手上亦只有太子的印信而無公函,證明他并非例行公事而來,那他來靜江府的目的何在?甚至,問到了趙家事。 他是發現了什么? 宋豫書眼下雖只是個正五品的大理寺左寺丞,官階照理不如他這一府知事,可他宋豫書是滿朝皆知的金殿射策時自今上登基三十年來唯一一個令他當殿拍案叫絕的狀元郎,是連太子都贊賞有加的朝中新貴,是開國來最年輕的狀元郎,殿試奪第時年僅十九!是不愿入翰林而自請上任為官的開國以來第一人! 要知道,點翰林是天下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榮耀,如他這般只是二甲出身的進士想要入翰林院還得經過傳臚三日后的朝考,而成為翰林院修撰又是只有狀元才能獲的殊榮,多少學子至死都在做著點翰林的夢,唯有入了翰林,日后才有機會入內閣! 可這宋豫書明明殊榮加身,偏不要這一身榮耀,甘愿當一名大理寺副署正,雖與翰林院修撰同為從六品官職,然這其中殊榮卻不是可同日而語的。 他這大理寺左寺丞,聽說還是去歲才提上來的! 然,他官階雖不高,但因才華橫溢,對政事又極有見地,極得今上與太子賞識,在朝中地位自然而然便高了起來,靜江府雖遠離京師,但朝中事,汪齊成知曉的并不少。 所以,對于手持太子印信的宋豫書,他不僅不敢怠慢,還要畢恭畢敬地奉承。 宋豫書忽然造訪這一事若在往日,汪齊成并不會如此不安,但他偏偏出現在汪齊成似發現了向漠北就是和天府小郡王的同一日,甚至到來的時間與向漠北離開的時間就在前后腳間,這如何讓他還能冷靜? 尤其他還想起一事,也是從前的聽聞。 聽聞這姓宋的與那小郡王頗有往來。 汪齊成愈想愈覺脊背生寒。 縱是城中有不能縱馬的規定,他此時也顧不得了,也幸得天已入夜,他用力甩了韁繩,往城北趙家去。 待得趙家大門前時,他背上的冷汗已濕了貼身汗衫。 “公子,咱們現在去哪兒???”這個問題,衛西今日對宋豫書已經問了又問。 并非他尋日里也是如此,而是今日他實在摸不準他家公子的心思。 就像到這知府衙門來,他以為公子是為了翻閱案宗而來,誰知竟是和那看起來賊眉鼠眼的汪知府扯家常,聽得他都快瞌睡了。 現下他是真猜不著他家公子心中在想什么。 “算是忙活了半晌,自當是要先去填飽肚子?!币鼓灰讶粩n上的天穹之下,看不清宋豫書面上神情。 他這般一說,衛西登時覺得自己大有饑腸轆轆之感,忙道:“那就回客棧去?我讓店家備公子您喜愛的菜?!?/br> “去向家?!彼卧?。 衛西沒反應過來,有些愣愣,“公子您說什么?去、去向家吃飯?” “嗯?!彼卧c點頭,語氣不變,“走吧?!?/br> 衛西不情不愿,嘴上嘀咕:“對著那怪里怪氣的小郡王,也不知公子您怎么吃得下?” 照以往,他這般嘀咕已被宋豫書責斥,但現下,宋豫書卻一言不發,仿若心事重重。 在這靜江府住了大半月,衛西已然摸通了這其間道路,輕車熟路便來到了向家門前。 此時向宅門前已掌了燈,燈罩早已發黃的風燈在微起的風中輕輕搖晃,襯得天色暗得有些發沉。 衛西抬頭看一眼烏沉沉的天,忍不住嘟囔道:“這靜江府的天也忒讓人費解了,像個姑娘的臉一樣,總說變就變的,還老落雨,看這天色,好像又要落雨了,明明白日里天氣還好好兒的?!?/br> 衛西話音才落,便有一絲細雨落到了他額上來,驚得他“哎呀”一聲,忙扯了韁繩,緊著跳下駕轅來,將位置讓出來給車上的宋豫書下來。 宋豫書才踏入向宅門前屋檐下,雨水便密密地下來起來,風攪著雨,直往他身上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