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老大爺越聽越糊涂:“小姑娘,你這到底要找的人是誰???” “一個大夫?!泵辖线@回道得麻溜,“一個專給貍奴黃耳牛羊這些個家里養的牲畜看病治病的大夫,姓向?!?/br> 吳大娘說了,隔壁宅子的向大夫不時到這岳家村來給這兒的牲畜瞧病,她那不好在吳大娘那兒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話,就只能到這岳家村來了。 而就在她麻溜地把話說完的時候,老大爺忽地將牛車停了下來,同時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問:“小姑娘你是小向大夫什么人???” 這問題她早在心里想過應該如何回答,是以不慌不張,張口就道:“我是他meimei?!?/br> 就在這時,坐在她斜對面那人緩緩抬起了頭來,并且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孟江南也在這時看見了他的臉。 青白的面色,薄且微白的唇,高挺的鼻梁,瞧著像極了身子不好似的,可偏偏他這張看起來很是病懨懨的臉上,有著一雙璨若星辰般的眼,仿佛漫天的星河都墜在了他眼中一般。 孟江南是第一次看見這雙眼,卻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張清秀的臉。 雖然前兩次不過僅是瞧見他的側臉而已。 在瞧見這張臉的一瞬間,她險些從那矮矮的板凳上跌下來。 他、他、他不就是 只聽那老大爺這會兒一臉愧疚道:“這、這,對不住啊小姑娘,我家里頭的母牛就要生了,著著急急就去找小向大夫了,這可能是小向大夫出門出得急,沒來得及跟家里人說,讓你給擔心了,我這給你賠個不是啊,這下雨天的還害得你擔心地往外跑著找人了?!?/br> 老大爺說完又對那男子道:“小向大夫,我這……你看……” “繼續走?!币恢蹦蛔髀暤南蚰贝藭r才張口,聲音醇厚好聽,但語氣卻是淡淡漠漠的。 老大爺這會兒也不好再說什么,連應了兩聲后才繼續趕車。 向來大老粗的他壓根就沒去想,這姑娘當真要是人meimei的話,又怎么可能在他們出城之前就已經出來找人了人? “轟隆——”天穹忽然打了一道春雷。 孟江南死低著頭,臉上漲紅得厲害,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還從來沒有做過撒謊還給正主抓個現行的事情。 她等著對方揭穿她,心想著她打的這主意還沒實施就被自己給搞砸了,一張娟秀的臉都快愁得擰巴到了一塊兒。 可直到牛車駛進了岳家村,駛進老大爺家的院子,向漠北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再看她一眼,就像她不存在似的。 唯有老大爺這一路上都在說待會兒一定要在他家中好好吃上一頓飯權當他給賠不是了的話。 牛車停下時,向漠北當即從牛車上跳了下來,徑直朝牛棚方向走。 老大爺則是急急忙忙朝迎出來的自己大兒媳婦李氏道:“老大媳婦兒,這是小向大夫的妹子,快快帶這小姑娘去換雙干凈的鞋襪,萬莫著了涼!” 根本沒孟江南說話的份兒,李氏便熱絡地將她拉進了屋里,麻溜地給她找出干凈的鞋襪來。 孟江南坐在這簡陋卻能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家”的味道的屋子,聽著外邊安靜的動靜,一邊擦著腳一邊忍不住問李氏道:“大嫂子,這母牛生小牛不疼的???” 李氏拿了一雙自家閨女的鞋過來讓她穿著合不合腳,聽著她這么一問,笑道:“那可是生崽子,哪能不疼?” “可、可它都不叫喚呢?”孟江南更好奇。 “這牲口和人生孩子哪能一樣???咱家里這頭母牛啊,生過好幾回了,都可安靜?!崩钍弦埠闷?,“妹子你是向兄弟的妹子?怎么這個……” “我不懂這個?!敝e都撒出去了,那人又沒揭穿她,在離開這岳家村之前,她只能繼續把謊往下撒,像她原計劃里的那樣,“所以我這回才想著跟過來看看?!?/br> 她原本是打算到這岳家村打聽打聽隔壁向家大夫的事情的,但今次過后,她是再也不會到這岳家村來了。 沒這個臉皮。 李氏明白地點點頭,“也是,姑娘家不需要知道這個的,不過妹子啊,你哥他啊,真真是個好獸醫,這無論誰家的牲口生了病,就沒有你哥他醫治不了的?!?/br> 李氏是個熱心腸也是個話嘮子,根本不待孟江南問上什么,她就倒豆子似地跟她說關于“她哥”的事情。 “去年,他還給村西頭的趙大爺接過腿骨,村里都說你哥是個再好不過的小伙子了,而且瞅你哥那副好模樣,要不是他根本沒個娶妻的意思,不然哪,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把閨女嫁給他呢!” “不過……”李氏說到這兒,稍稍湊近了孟江南,連聲音都壓低了去,小聲問她道,“妹子,你哥他……身子不大好,患的什么病???” 孟江南不傻,多少聽得出來李氏這些話的意思了。 “她哥”是好人不假,有很多人家和姑娘喜歡不假,但沖著他那怎么瞧怎么都不像能活得長久的身子骨,他人就是再好,也沒人敢把自家閨女嫁過去。 李氏話都問道了這份上,她這個“meimei”要是什么都回答不上來,這會兒也不好。 于是她只能扯謊道:“我哥他的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根治不了,我也不知道他能活多少個年頭……” 說到最后,她還面露戚戚之色。 但她垂眸之下卻是在想,她這后半句也算不得假話,她的確不知道他那副模樣究竟能活多久。 李氏本還想再嘮嘮,但那老大爺已在外邊喚她去做飯,她便做飯去了。 孟江南想出去看看母牛是怎么生牛崽子的,但又怕自己瞧不得那些,若是鬧出了什么笑話就不好了。 于是,她就從窗戶探著頭去瞧,瞧見那脫了蓑衣的男子蹲在地上,被雨水淋濕了背,只是他卻毫不在意,就像沒發現似的,只專心致志地安撫著睡在地上的母牛,和昨日他給那只小喜鵲上藥時的模樣一樣。 哪怕隔著細密的雨簾,孟江南也瞧得出了神。 這么好看的人,怎么愿意給這些牲畜看病呢? 她又想到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直到向漠北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站在她面前,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擠出一個尷尬無比的笑容來,磕磕巴巴道:“……哥,回、回去了?” “嗯?!毕蚰痹诼牭剿且宦暋案纭钡臅r候,眸子里似攪著一道莫名的光,隨即又消失不見,只聽他冷淡又疏離地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孟江南愣了一愣,然后趕緊穿上鞋,追了出去。 她沒有發現,當她追到向漠北身旁的時候,他朝她腳上的鞋子看了一眼。 她穿的還是她已經濕透了的鞋襪,將那干凈的鞋襪留在老大爺家里。 而老大爺將新生小牛崽子安頓好的時候,院子里早沒有了他們“兄妹倆”的身影。 雨愈下愈大,他想駕著牛車去送他們一程,卻被雨勢攔住了。 第7章 、007 由岳家村回城的一路,孟江南一直想找機會與那待人淡漠的向大夫說上些話,至少能為自己假冒他meimei這個事賠個不是,可除了在那老大爺家門外她有那么一瞬間跟上他腳步之外,這一路上,她根本就個機會跟上他。 無論她走得多快,甚至她小跑起來,都追不上走在前邊的他,他始終都不遠不近地走在她前邊三丈余的地方,她根本無法跟他說上一句話。 他們回到城南老街的時候,正值夜幕將攏未攏時。 孟江南從隔壁向家后門走過時,那向大夫已經進了去并且關上了門,就像他不知道他后邊跟著這么個謊稱他meimei的人似的。 孟江南看一眼那被雨水濺濕了半截的黑漆小門,道不上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滋味,拖著自己早已走得發酸且還臟滿了泥污的雙腿朝孟家后門慢慢挪去。 可直到她走進自家門,她都只是發現無論她走多快都追不上對方的腳步,卻沒有發現,無論她走得多慢,他也仍保持著相同的距離走在她前邊,直到回到這條老街。 她更沒有發現,她在走過向家那道黑漆后門后,那本已閉起的小門又輕輕打開了來,直到瞧見她進了月家后門,那門才又重新闔上。 吳大娘乍一見到孟江南大半身子都濕透且還臟了滿鞋子的泥,也沒急著問什么,趕緊去給她煮來一碗姜姜湯,順便給她燒上熱水好好泡個身子。 看著孟江南喝著姜湯,吳大娘這才問道:“六小姐,這大下雨天的,您這一個下午是到哪兒去了???” 孟江南被今個下午的事情打擊得蔫吧,什么都不想說,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吳大娘道:“吳大娘,隔壁那位向大夫……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吳大娘不明白孟江南怎么今兒個忽然想起來打聽隔壁人家的事情就罷,這還打聽上癮了?白天洗衣裳那會兒已經問了不少了,這會兒還問? “當大夫的人,咋能不是好人?雖然他是個獸醫,那也是個會救命的大夫啊不是?”吳大娘沒多想,既然孟江南問,她也就答了,“哦,白日里還忘了跟六小姐說了,去年我在街口不小心摔了一跤,還是他攙的我一把,還給了我一瓶治跌打損傷的藥,要不是他啊,我當時摔到的腿可就要落下毛病了?!?/br> “六小姐,熱水也已經燒好了,去洗洗去去寒氣,別看這天已經是春天了,這雨天可還寒涼得很,可別受了寒了?!眳谴竽镎f完,拿過孟江南已經喝完了姜湯的空碗,轉身就走。 “吳大娘?!泵辖辖凶∷?。 吳大娘回過頭,“六小姐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兒?” “那個……”孟江南遲疑了會兒,才神色如常地問道,“隔壁向大夫家里當真只有他一人了?” 吳大娘實在想不明白孟江南白日里已經問過的問題為何還要再問一遍,“是啊,大家伙兒從來沒瞧見除了他自個兒還有什么像他家里人一樣的人出入,那不就是這意思了?這……六小姐,您今兒怎么總問隔壁的事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沒事兒?!泵辖闲π?,“我就是忽然想起來,問問,問問而已?!?/br> 吳大娘將信將疑地走了。 是夜,孟江南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又是輾轉反側難入眠。 她今夜想的事情,比昨夜想的更多。 她想,若是她今日沒有去那岳家村一趟就好了。 可她去都去了,事到如今,也改不了了。 時間不夠了,除了他,她還能找著什么人? 孟江南覺得自己腦子里好不容易穿連起來的東西如今又全都散亂開了,亂得她心躁。 直至后半夜,雨聲小了,她才在翻來覆去中慢慢睡過去。 卻又在天將明時的一道雷聲中驚醒。 她驚坐起身,同時慌忙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臉。 在真真切切地摸到自己臉上的皮膚和眼口鼻時,她急促的呼吸才稍微緩和一點兒。 她又做噩夢了。 來自于趙家的噩夢。 驚醒后的她一動不動,就這么在床上定定坐著直至天明。 她洗漱穿戴好,才走出房門,便見孟綠芹在丫鬟翠蓮的跟隨下朝她走來。 孟江南本想扭頭就走,但轉念還是沒有走,停在了房門,平靜地看著她。 孟家無子,連著孟江南在內,當家人孟巖膝下只有六個女兒,包括孟江南的親娘在內,他一共有一妻兩妾,原配蔣氏,所出三女,大女兒孟橙蕓,已嫁城東面商劉家為繼室,二女兒孟藍茜,早兩年與人私定終身并私奔,現不知所蹤,四女兒孟青桃,正待字閨中。 妾室潘氏所出三女兒孟紫蕪,現為城西玉器商楊家妾室,還有一女,便是眼前這孟綠芹,孟家的五女兒,僅比孟江南年長一個月。 孟綠芹長相隨了她的母親潘氏,不僅明艷,更有些嫵媚,所以她的眼光自小就高,甚至可以說,她有的是野心,她不會嫁一般人家為妻,也不會嫁給富貴商家為妾,她想要的 是嫁入官家門。 所以上一世去到趙家將阿睿的事情以及孟家的事情告訴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孟綠芹。 因為她知道趙家與知府大人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