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是容圍替容長兼壓下了這個事,但為了避嫌,容長兼還是匆匆從江北那邊趕了回來。 而負責糾察謐州暴動的是江西巡撫馬恭,他曾是首輔陸覃安的門生。 今晚應該就是馬恭回京述職的日子。 容虞換了身暗色的衣裳,走出院門,挑了條人少的小路進了后花園,熟練的避過往來的丫鬟仆從,然后走到容長兼的住處停了下來。 她一夜未歸。 而醉酒之后與美人辦了一夜事的容長兼,絕不會想到就在昨天晚上讓他活過來又死過去的床下,有一個無聲無息的女人一直睜著眼睛聽著,看著他們。 直到清晨,容虞才從容長兼房里出去。 第十九章 冷白的手與沾血的刀 她對郡王府簡直熟悉至極,她甚至可以輕易的不引人注意的進出任何人的房間,然后不留下絲毫她進來過的痕跡。 這么些年里,她窺到底在暗處見過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距離容環的婚期越來越近,連時常不在府里的容圍最近都不怎么出去了。 府里眾人rou眼可見的忙碌了起來,容環是郡王府的嫡出女兒,皇帝親封的縣主,光是嫁妝,就足足清點準備了半個多月,更遑論其他事宜了。 按照慣例,在容環出嫁之前應當請一個相士來府里看看,觀測風水,測測吉兇,以保證出嫁那天是名副其實的,吉利又喜慶的一天。 相士來的那天,天氣有些陰沉,厚重的灰云壓在天上,瞧著便讓人心情莫名的壓抑。 來的那個相士姓李,據說是魏宗的徒弟,而魏宗曾侍奉過先帝,先帝對其尤為信任,魏宗本人在京城中也頗有名氣。 這位李道士地位雖不及魏宗,但風評也不錯,不是一般的人請得起的,而這上京城中,有許多高門大戶都請他看過。 這位李道士身著灰布衫,身材有些干瘦,一雙眼睛卻十分黑亮,還真有幾分那個意思。 容虞從后花園出來時,就恰巧碰見了這位被簇擁著的道士,兩人隔的遠,她望過去時,李道士也看了過來。 容虞平靜的收回目光,然后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后花園。 不久之后,那位李道士就連同一群人重新出現在了容虞的門口。 容虞早有預料,從方才這個道士看向她的那一刻起。 果真,此刻這個李道士就指著她,一臉嚴肅的同身旁的容長兼道: “老夫早就看此處陰氣匯集,是為大兇,如今一見此女,便更坐實心中所想,此女詭麗如妖,倘若在貴府大姑娘出嫁之日依舊待在府里,那必定會有血光之災?!?/br> 容長兼配合著道:“可這是我府里的九姑娘,怎可能……” 李道士哼了一聲,道:“此女是克己克親之像,倘若繼續留在這里,必會上損王府累世之功,下棄近者竭力所得,老夫言盡于此……” “……” 這些屬實過于無聊了些。 兩人又你來我往了許久,最終容長兼問:“那依大師看,應該如何安置她?” “即是王府九姑娘,就不可在用什么激烈的法子,如今看來,讓這位九姑娘暫時脫離王府,將她安置到別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br> 說了這么半天,目的就在這里。 容虞早就被郡王府眾人盼著能搬出去了,這對郡王府而言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了,又全了郡王府的臉面,又在無形中劃開了容虞同郡王府的關系。 容虞并不意外,坦然接受了容長兼的安排。 實際上就算她不接受也沒什么辦法。 容圍難得親自管她的事情,但一般上了年紀又有一定地位得人還真是容易輕信這些,他看著容虞的目光有些復雜,但還是鄙棄占了多數,只道:“這段時間你不能同郡王府有牽扯,你自己過去,不能帶丫鬟?!?/br> 容虞點頭,說:“好?!?/br> “你出去以后住哪這些事,就交給夫人處理?!?/br> 大夫人為了給她找不痛快果然是煞費苦心。 容虞走的那天,恰逢劉鼎上門找容圍議事,遠遠的便看見郡王府門口停了輛相對老舊的馬車,還有門口站著的幾個少爺姑娘。 走近一些,才瞧見那個美的令他摧心撓肝的美人此刻正默不作聲得站在一旁,一群家仆正一件又一件的往馬車上搬著東西。 他連忙從自己的馬車上走下來,心里隱隱有猜測,問旁邊的人:“這是怎么了?” 他旁邊站的是郡王府的七少爺,就見他神情嘲弄,回答道:“李道士說她留在府里是禍害,父親就讓她搬出去了,這不正收拾東西嗎?!?/br> 劉鼎道:“那你們站在這干什么?” 七少爺道:“反正我們平常也沒什么事,就來看笑話唄?!?/br> 他哦一聲,然后站在他旁邊和他一同看著這一幕。 只是這小少爺看的是這極具羞辱性的一幕,而劉鼎看的則是那個沉默的絕色美人。 劉鼎其實并不太能理解這群少爺姑娘對容虞的惡意,在他看來像容虞這般姿色的美人,合該是被好好疼愛的。 他年輕時曾有幸見過白傾幾次,屬實是驚為天人,真的就好似天仙一般,可遠觀又不可褻玩,而他一想到這等清冷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人日夜被他那滿臉肥油的表哥翻來覆去的玩弄,就覺得麻意星星點點的蔓延到心里,光是想想就令人血液沸騰。 可那白傾是他表哥的女人,他再怎么渴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后來直到那個女人死,他都沒同她說上一句話,也算是一種遺憾了。 而那個女人留下的女兒卻繼承了她的容貌,但她的女兒卻不同于當時的她,當時的她有容圍庇護,而如今她的女兒卻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劉鼎搓了搓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急著去找容圍了,不經意的問:“那她這是要搬到哪里啊?!?/br> 容畫一直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劉鼎,他的神情變化被她盡收眼底,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那里面的欲念太過明顯。 “我不知道啊,這事是父親交給大夫人安排的?!?/br> 一旁的容畫忽然開口:“她搬到城西杏林街旁邊的那個小巷子里去了,倒數第三間就是她住的地方?!?/br> 劉鼎一愣,看了過去。 容畫輕輕的彎了彎唇角,看了過來,柔聲道:“我也是聽我母親說的,表叔問這個做什么?” 劉鼎哈哈笑了兩聲,道:“我能做什么?就是隨便問問?!?/br> “好了,這看也看過了,大家都散了吧,都說是禍害了,看多了也不好?!?/br> 杏林街旁邊的小巷子,聽著就是偏僻又低賤的地方。 容虞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她挑開了帷裳,輕風吹了過來,拂起了她鬢間的發絲,還有耳側細膩的肌膚。 郡王府離她越來越遠,她同郡王府本是一體,此刻卻真的像劃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一般。 走的時候王府沒給她錢,帶的東西也只是她那個小院子原本就有的東西,她抱著懷里的小木匣子,被送到了這個偏僻的地方。 那間房子很小,周邊的環境也不好,尤其在炎炎夏日里,總能聞見幾絲東西腐臭的味道。 車夫不是郡王府的人,他見容虞一個小姑娘,被家里趕了出來,一路上沉默著不說話,瞧著也怪可憐的,便幫著容虞把東西從馬車上運了下來,然后抬進了那間小屋里。 “沒事啊姑娘,這地兒我來過,雖然偏僻但也沒什么壞人,住的多是一些老人。你要是不出去應當也不會遇到什么危險?!?/br> 容虞不回答,車夫也不在意,任誰被家里趕出來心里也不會好受,他想了想又道: “……姑娘你也別太難過了,說不定過幾天你的家人就接你回去了?!?/br> 容虞點了點頭,道:“謝謝?!?/br> 車夫也能看出來容虞的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說,嘆了口氣然后上了馬車駕車離開。 容虞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眼前的場景。 小屋狹窄,凌亂布滿灰塵。 ………… 待到收拾完后,天色已然已經暗了下來,容虞和衣躺下,然后閉上了眼睛。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天邊朝霞璀璨又絢爛,光線灌滿了小巷子,從巷子南邊傳來孩童的嬉鬧。 容虞睜開眼睛,洗漱,換衣。 她帶了些錢財出去,預備在回來的時候帶些米面回來。 走出門,暖黃又溫和的陽光傾泄在她身上,路過杏林街時,在一陣又一陣孩童的嬉鬧聲,傳來了幾聲幼犬的哀嚎,聲音稚嫩卻十分的慘烈。 容虞望過去,一群總角之年的男孩女孩正圍著一個灰黃色的小狗嬉笑著,那只狗看著才一個多月大,很小,一手之大,有黑溜溜的眼睛還有蓬松的毛發。 他夾著尾巴,顫顫巍巍的站起來然后又被一個小男孩踢倒,重新站起來又重新被踢到,其他的幾個小孩覺得好玩紛紛的大笑起來。 一個藍衣服的小孩捏著狗的尾巴把它拎了起來,它一邊慘叫一邊掙扎,小男孩怕它咬到自己,手一松又把它丟了出去,其他的幾個小孩又跑過去,攔住了它的路…… 容虞看了一眼,平靜的收回了目光,邁步離開。 半刻鐘之后。 容虞低下頭,看著趴在自己腳邊的這只幼犬,神色冷漠,看不出在想什么。 它試圖靠近容虞,卻又很害怕,小爪子慢吞吞的動著,嗓子里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容虞看了半晌。 看它孱弱的叫,看它濕潤又可憐的眼神,看它畏懼又期盼的姿態,而容虞的眼中未曾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動容或是其他。 最終,容虞彎腰抱起它。蒼白纖細的手指輕輕的覆在它的身上,一下一下的,輕柔的順著它的毛發。 她把它放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如果它待在這里不動也不去主動招惹別人,總會有人把它帶回家的。 容虞去買著米還有其他的東西,沒多做停留就直接回了她那間狹窄又偏僻的小屋。 將買的東西放下,然后又出了房間,一天未歸。 夜色深重時,容虞才從外面回來。 她打開門,站著洗了洗手之后,坐在了矮桌邊端起了她走之前,倒的那杯水。 水已經涼了,容虞端起,水面輕輕晃動。 杯口放到唇邊時,容虞的動作忽然一頓。 她移開茶杯,目光落在上面,唇角陡然壓了下來,枯井無波的眼睛里泛起了令人心生寒意的陰沉。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破舊的房間里燭火明明滅滅,那只冷白的手放在深紅色的矮桌上,周遭寂靜無比。 杯子是極其普通的杯子,顏色深,她走時倒了大半杯水在桌上放著,那是第一次用,早上她把杯子和其他碗具一起刷了在太陽下曬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