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要是沒記錯的話,劉鼎不正是那祿郡王的表弟嗎。 ……… 馬車平穩的走著,車頂擋住了太陽,馬車里卻依舊有些悶熱。 容畫幾乎沉默了半路,那種羞惱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了,眼前的容虞也仿佛時刻都在提醒著她那天發生的事。 憑什么? 憑什么沈映要把那件事說出來,她只是個姑娘,這樣不管不顧的說出來絲毫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雖說那種說法就是她散布出去的,但是又沒有影響到他什么,為什么就不能照顧一下她的感受? 容畫越想越覺得很委屈。 “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我嫌你臟?!?/br> 容虞像是被這句話拉出自己的思緒一般,看了一眼容畫,然后默不作聲的往角落里挪了挪。 容畫還是覺得心里憋著股火沒處燒,她看著容虞忍不住繼續發泄著心里的不滿: “怎么樣,蘇致很好看吧,你連她腳下的泥都不如,怎么還敢喜歡沈映呢?”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看沈映看的連我都想把你的眼珠子扣下來???你自己的眼神有多惡心你自己看不見?!?/br> 容虞不說話,容畫繼續指責:“你怎么那么不要臉???我今天帶你過來我都覺得丟臉!” “你看看那勾欄院的女人,你看看你跟她們有區別嗎?你娘是這樣你也是這樣?!?/br> “你對沈映都敢這么不要臉更遑論別人了,你說你還不會連家里的家仆都不放過吧?我尋思你有你這張臉,勾引哪個奴才都能成功吧!” “我看啊,你這樣也只有這些低賤的奴才能與你相配了吧……” …… 容畫其實很少會這么夸張的來罵容虞,這些話她作為一個世家小姐是絕不可能在旁人面前說出來的,今天這樣與其說是在罵容虞,倒不如說是在把自己心里的憋悶發泄到容虞身上。 或許有時候,辱罵別人也能讓自己產生快慰。 容虞面無表情的聽著,毫無反應。 容畫罵累了,掀開馬車的帷裳往外看了看,然后叫停了馬車,指著容虞,道: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我要你滾下去!” 容虞不動彈。 容畫這會不知道怎么,或許憤怒之下恐懼會減少,她也不怕容虞了,一字一句道:“我讓你滾下去!” 沉默片刻,容虞沒有多加反抗,順從的站起了身子,從馬上下來。 皇宮離郡王府其實并不遠,但僅僅是坐馬車不遠。 容虞下的地方并不是鬧市,而是一處較為偏僻的街道,加之現在是正午,根本沒什么人出來,便更顯得空曠。如果她想要回郡王府,大約還需要走大半個時辰。 容虞下去之后,馬車沒有絲毫停留就駛向了前方。 太陽無情的炙烤著街道,街上沒有樹木,也沒有任何可以遮蔽太陽的東西,即便有風從街道上橫貫而過,也仿佛泛著熱氣。 容虞獨自站在空曠的街道,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的影子,然后木然的抬起頭,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著。 汗水從額角滴落,落在了容虞的衣領上,有幾根發絲漸漸的貼在臉上,胃里好像有東西在翻涌,嘴唇發干,而太陽卻依舊熱烈。 沈映一言不發的看著前面那個高挑的背影。 分明是盛夏時分,他周身的氣質卻冷的仿佛要結冰一般。 那個容畫根本不會威脅到容虞一絲一毫,容虞之所以逆來順受,是因為那些在別人看來羞辱意味十足的事情,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 “……殿下,要不奴才去把九姑娘帶過來?天氣炎熱,您還是上馬車吧?!?/br> 沈映只靜靜的看著前面獨自行走的容虞,皺眉不語。 他們之間隔的距離很遠,但是正午時分街道空曠,如果容虞肯回頭,一定能發現走在她身后的沈映。 但她一直都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從未回頭。 沈映不回答,謹歡低著頭都能察覺到周邊氣壓低的嚇人,他靜靜的退到一旁,不敢再出聲。 容虞知道他就在她身后嗎? 沈映也不知道。 這好像是很可笑的一幕。 太陽那么大,一個美艷的姑娘卻不緊不慢的走在道路的中間,她好像并不怕這仿佛要烤死人的太陽,也并不畏懼那些炎熱與粘膩。 而她的身后,有一個優雅清雋的公子居然也默不作聲的走著,他一直看著前面的那個姑娘,卻從沒出聲叫住她。 為什么容虞會冷漠的像一個木頭人,在很早之前沈映就想過這個問題。 沈映第一次發現容虞被欺辱的時候,是在他十三歲那年。 那時候的容虞還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她蹲在地上,有幾個男孩正在踢打她,小臉臟的不成樣子,很瘦,仿佛長時間吃不飽飯。 很難想象幾個月前還精致的像一個眾星捧月的小公主一樣的小姑娘突然會變成那幅模樣,可事實就是這樣發生了。 他把那些男孩趕走之后,站在容虞面前。 容虞仰頭看他,眼睛很空洞,也很木然,她一點也不難過,可以說是對方才的打罵毫無反應。 于是他問:“你袖子里有刀,為什么不反抗?!?/br> 容虞答:“沒有必要?!?/br> 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沈映都不明白,為什么容虞會說沒有必要去反抗。 如果她忽視世界上的愛與善意,那應當對惡意很敏感才對,她應當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她應當有著狠辣的手段去報復那些膽敢欺負她的人,她應當會覺得世上所以對她展現恩感的人都不得好死。 可是容虞沒有這樣,除卻少數情況,她一直都是逆來順受的,他所知的,少有的幾次鮮血淋漓的報復也并非是因為她自己,而是因為她死去的母親或者是因為他。 后來時間久了,他才意識到,容虞的確不愛別人,但她也不愛自己。 所以她才會說,沒有必要去反抗。 因為自己,并不重要。 第十五章 “既然瘋了,那就算了吧?!薄?/br> 容虞推開郡王府大門,府里還依舊如同以往,細細的聽過去,還有孩童們嬉鬧的聲音。 她轉身關上大門,里衣早已被汗透。 剛剛回到小院子沒多久,容畫身邊的小丫鬟就派人送過來了幾盆時令水果,說了一些諸如方才是她太過沖動之類的話。 瞧那樣子大約是冷靜下來之后又怕容虞去報復她吧。 琉夏多少也聽說了一些方才的事情,她雖然心有怨懟,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只得默默的去讓人燒些洗澡水,然后給端過來。 “……姑娘,六姑娘她…太過分了?!?/br> “她怎么能讓您自己一個人回來呢,萬一路上遇到什么歹人那可怎么辦?!?/br> 洗過澡,琉夏站在容虞身后細細的幫她擦著頭發,小心的提議道:“姑娘,可容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容虞:“說?!?/br> 琉夏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才小聲的帶著埋怨道:“姑娘,反正郡王府待您也不好,要不您…您跑吧,奴婢跟著您!” “這些年奴婢雖然攢錢攢的少,但是多少也有點,再加上姑娘您自己的,足夠生存了?!?/br> 偷偷去個遠離上京城的地方,她可以繼續照顧姑娘,或許她們也可以在一個小鎮上開一個小鋪子,賺不到多少錢但是足夠生活,以姑娘的姿色肯定有許多人喜歡,到時候姑娘再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嫁了,安安穩穩的相夫教子,也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她們可以在那個小鎮上好好生活,小橋流水,一定連時光流逝都是美好的。 可容虞說:“不必?!?/br> 琉夏動作頓了一下,道:“……為什么呀,姑娘是覺得跑不掉嗎?” “還是說…您舍不得沈世子?” 為什么? 容虞看著鏡中的自己,面無表情的臉竟然試著僵硬的勾了下嘴角。 這大概算是個笑容吧,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還有躍躍欲試,唇角勾起一個弧度。 但是又十分不自然,就像是一個精致的人形木雕,被僵硬又潦草的改了表情。 “不是哦?!?/br> “郡王府可是我的家,我得一直留在這里?!?/br> 琉夏看著鏡中精致美艷的美人,握著木梳的手漸漸收緊,那股熟悉的詭異感再次翻涌而上。 風從敞開的木窗橫貫而過,盛夏之下,琉夏卻覺得冷意漸漸攀升。 八月已經過半,今年的夏格外的燥熱,距離七月二十七那天,已然過去了十幾日。 那天是白傾的忌日,府里正熱烈的舉辦著大夫人的生辰宴,沒人提起那個死了七年的女人。 她仿佛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死亡帶來的是遺忘,縱然她曾經多年風華傾世,最終還是孤獨的被人忘卻。 有人說過,真正的死亡是世上再沒人記得。 可容虞一直沒有忘,又怎么會允許別人忘呢? 七年了啊。 容虞關上木窗,陽光投進來,砸下斑駁的陰影,她坐在床上,打開了那個紅木匣子。 一個白玉簪子,一小節繡了半朵牡丹的布料,一張疊的四四方方,已經泛黃了的紙張,一塊色澤瑩潤的玉佩以及一塊繡著白鶴的帕子。 和那天掉出來的東西一模一樣。 容虞沒有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只靜靜的這樣看了半晌,不去碰它們,目光貪戀的落在每一個東西上,細細的描繪著它們熟悉的輪廓。 半晌,她收回目光,然后慢吞吞的重新合上了匣子。 ——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無法再繼續活下去了。 ——再過半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娘答應每年都會陪你過的,就算娘走了,在那一天你也要相信,娘會回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