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遠遠看著,的確像一名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 蕭成起身,面色平靜地看著她向自己走來。 白玉走到蕭成面前,微笑著作揖,又有突然轉了個身,隨即笑問道:“大人可滿意我這一打扮?” 蕭成看著她有些俏皮的模樣,目光不覺一柔,他妻子舉止端莊持重,向來不會做這般樣子,然而他卻言不由衷道:“的確很像?!?/br> 白玉一抬眸撞見他的眼眸里,只見他眼中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白玉只當他是看著她在回憶他妻子,便靜立而候。 “白玉……”蕭成忽然欲言又止。 白玉問:“怎么了?” 蕭成看著她,沉聲道:“沒什么,你去射箭吧,弓箭已經幫你準備好?!?/br> 白玉頷首,便出了棚,開始射箭,她技術一如既往的好,次次正中靶心,只是自己一人玩沒什么意思,正想提議與蕭成比賽,一回頭,見蕭成撫著額頭,靠著桌上,似乎不大舒服的模樣,便將弓箭遞給煙兒,走進棚內,擔心地問:“蕭大人,您怎么了?” 蕭成聞言抬眸看她,“許是昨夜沒睡好,頭有些不舒服?!?/br> 白玉關心道:“大人身子既然不舒服,不去回房歇息一下?!?/br> 蕭成道:“也好,我讓人先送你去客房休息,中午,我們一起用膳?!?/br> 白玉點頭道:“好的。大人?!?/br> 蕭成便讓人領著白玉去了客房。 白玉離去后,蕭成神色變得漸漸嚴肅起來,他沉肅道:“把人帶出來吧?!?/br> 正說著間,他的隨從押著名手腳戴著鐐銬的壯漢從棚內一小隔間出來。 正是白玉當日雇用的打手頭目張大鵬。 蕭成嚴肅地問道:“看清楚了?當日雇用你的那名公子可是她?” 張大鵬道:“看清楚了,就是那名公子?!?/br> 蕭成心口一沉,“確定?” 張大鵬語氣堅定:“確定,就是她?!?/br> 蕭成心中頓時十分復雜,一揮手,讓隨從將他押了下去。 搶劫秦氏這伙人在前幾日被蕭成一網打盡。 這還要感謝其中一名嘍啰,他私自盜取秦氏的一支鳳釵,后不見官府追究秦氏之事,只當安全了,便要將這鳳釵當掉換取銀兩去喝花酒,他怎知蕭成將早將秦氏的失物通知到京城個當鋪以及玉器首飾鋪子里去,只等著有人自投羅網。 蕭成通過小嘍啰抓捕了張大鵬等人,張大鵬見鐵證如山只能供認不諱,卻沒有招出白玉來。這幫人本是有組織的,上面再三要求絕不得泄露雇主身份信息,一旦說出,將會遭到組織嚴厲報復。 蕭成自是不相信沒有主謀,這幫粗魯漢子斷然不會佩戴玉佩這種文雅之物,于是便對張大鵬動了重刑,張大鵬實在熬不過去才肯說出有主謀者。 白玉當初用的是化名,蕭成一查戶籍,卻查無此人,蕭成本就對白玉心存懷疑,便找來白玉的女裝畫像給他認,張大鵬只說像,又說不像。蕭成無法,才想到讓白玉扮做男裝,讓張大通親自辨認。 蕭成沒想到自己的懷疑竟真成了事實。 蕭成端坐在棚內,英俊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糾結與嚴肅。 此女子實在是膽大妄為,看著一副柔柔弱弱,我見猶憐的模樣,沒想到手段如此狠辣,雖然情有可原,但是她也太不計后果了,為了出那一口氣,卻要擔上性命之憂。 她也不想想秦氏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良賤相毆,分別治罪,這世道本是不公的。 蕭成佩服她有這手段的同時,又有些可惜,若用在別的地方還好,偏偏她觸犯了朝廷法規。 蕭成向來秉公辦事,從不徇私枉法,然此刻他卻有些猶豫了。 此案關系重大,若搶劫的是一般人,還不是什么大罪,然她招惹的卻是朝中一品官員的母親,此事又驚動了圣上,圣上下令徹查此事,一旦白玉被抓捕歸案,恐怕性命不保,就算從輕發落,也是流刑,不論如何,她這一生是要毀了。 想到她那般明媚的女子,一旦成為刀下亡魂又或者被流放到那蠻荒之地受苦受難,蕭成心中不由一陣發緊一陣發澀,直至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女子真的有幾分動心了。 蕭成思考再三,決定先將此事告知沈墨,秦氏雖是他母親,但白玉與他有著非同一般的交情,他應該會對白玉有所偏袒。 第76章 她是生是死,再與他無關?!?/br> 沈墨最近一直忙于朝事,并無閑暇去想白玉的事。 情愛對他而言,本不是排第一位的事,只是恰巧遇上了這么一個女人,動了心思, 第一次嘗到男歡女愛的滋味,難免有些手足無措,有些食髓知味,要他自己斬斷這份情緣,終究有些戀戀不舍。那女人的無情倒是成全了他。 斷了也好,省得他再縛手縛腳。 最近朝中風起云涌,吳尚書一黨與柳閣老一黨斗得如火如荼,起因是冬日的祭天地典禮,柳閣老上奏,言天地合祭不符合禮制,提議天地分祭。吳尚書身為禮部尚書,祭祀典禮等皆由他主持,柳閣老突然來這么一手,分明是在與他作對。 吳尚書與柳閣老向來是不合的,柳閣老此舉讓吳尚書怒火中燒,吳尚書仗著如今受寵,亦上書議論,言詞犀利,痛罵柳閣老違背太-祖之制。 雙方一直爭執不下,一日下朝后,吳尚書找沈墨閑聊,聊了幾句后,又開始向他抱怨柳閣老,沈墨溫言安慰他,而后不經意間向他泄露出柳閣老曾收受賄賂之事。 吳尚書心中大喜,立即追問沈墨柳閣老受了何人賄賂,沈墨卻做出懊惱之色不肯說出,吳尚書再三追問,沈墨才一臉為難地與他說,這事是自己在吏部任職時,偶然間聽聞的,并無實證,若他實在想知道,不如去查一下柳閣老與吏部官員的往來。吳尚書哪里肯放過扳倒柳閣老的機會,立馬著手去查。 沈墨原任吏部侍郎,這吏部中有許多對他忠心不二的下屬,還有一些人是從翰林院出來的,本是他的門生。 沈墨不結黨,不代表沒有自愿跟隨他的人。 沈墨不結黨,亦不代表他不爭不搶,之前在朝中一直表現得高風亮節,是因為一切順風順水。 如今局勢有變,他被柳閣老一黨壓制,他自然要重新謀劃。在這波詭云譎的朝堂之上,高風亮節只會讓人一敗涂地。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沈墨深知此道理。 自吳尚書著手查此事后,沈墨便暗中讓人向吳尚書透露柳閣老收受賄賂的蛛絲馬跡,吳尚書順著這些蛛絲馬跡,找到了部分證據,吳尚書終究急切了些,證據沒找全便上書彈劾柳閣老貪污受賄,柳閣老能坐上首輔這位置自然不是平平之輩,吳尚書上書后,柳閣老緊接著上書為自己辯駁,言吳尚書乃是栽贓陷害。 兩方爭得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勢。 從議禮到彈劾貪污受賄,沈墨一直隔岸觀火,不露聲色。 在此期間,沈墨主持編纂的《崇文大成》已經完成,崇文帝看過之后十分滿意,對沈墨贊譽有加,又特賜其銀章一枚。銀章即銀制官印,本朝官員大多用銅章,能用銀章的少之又少,內閣七人,得銀章的不過首輔柳閣老,以及另兩名學士,吳尚書亦有一枚。 崇文帝此舉足以證明沈墨恩寵未衰。但在這種時刻特賜他銀章,沈墨揣測崇文帝還有另一目的,即告誡吳尚書與柳閣老兩方不要鬧得太過分。 是恩是罰,不過天子一句話的事。 崇文帝大概是被他們鬧心煩了。 不論如何,這對于沈墨而言,并不是件好事。他本欲先韜光養晦,靜待一些時日,崇文帝這一舉卻再一次將他推向風口浪尖,柳閣老大概會更加盯緊他的一舉一動。 這朝堂之事本就變化莫測,沈墨也只能相機行事。 這一日,沈墨在院中當值,林立來稟,京兆府尹求見,沈墨略一思索,想著大概是因為秦氏之事,便讓人將他請來。 沈墨是在自己書齋內辦公,里面寬敞凈雅,窗欞明亮,書案上整整齊齊堆疊著公文,還有一些書籍,以及文房四寶。 書齋內還擺著幾列書架,上面滿堆著書籍,四壁掛著一些名人字畫。窗外假山蘭草,幾竿修竹,甚是清雅。 沈墨端坐在書案前,在一份公文上蓋印,不一刻,門聲響,沈墨放好公文,喊聲進,便有人領著蕭成進來。 沈墨起身,微笑相迎,溫聲道:“今日怎有空過來?” 蕭成壓下心中一絲憂慮,笑道:“有些事欲同你商量?!?/br> 沈墨請他到太師椅坐下,隨即坐在他的左側,又讓林立去看茶,兩人敘了寒溫后,林立捧上茶來,沈墨吩咐林立在外面看著,才與蕭成談起了正事。 “竹君可是有什么要緊事與我商量?”沈墨敏銳地察覺到,自他進來起,他的神色就有些凝重。 蕭成點頭,沉聲道:“是關于白玉姑娘之事?!?/br> 沈墨聞言暼了他一眼,眸中不冷不淡,一如平靜湖水般,令人無從探究他此刻想法,他漫不經心地問:“她怎么了?” 沈墨本不想再過問白玉之事,只是不好在蕭成面前說明兩人已無瓜葛的事,便隨口問了句。 蕭成神色嚴肅地從袖中拿出張大鵬的供狀書遞給沈墨,沈墨拿來看,初時還不以為意,直至看到白玉的名字,才開始看重起來,他修眉凝寒,臉色越來越難看。 蕭成暗自打量他的神色,知他對白玉有情,于是正色道:“秦氏是你母親,此事我不敢擅專,只是我想提醒一句,皇上甚是看重此案,如果白玉因此獲罪,最終的結果不是死刑就是流刑?!?/br> 蕭成對白玉雖有幾分情意,卻不敢拿全部前程來為白玉掩飾此罪,此事雖是皇上執意徹查,然沈墨畢竟算得上是原告,沈墨選擇不追究的話,屆時出了事,他還能向上面解釋一二。 沈墨看完供狀書遞還給蕭成,他神色莫測地看著蕭成道:“你既然將這份供狀書先給我看,心里定是有打算了?!鄙蚰聊?,才接著道:“把她的名字從供狀書里除去吧,出了事,由我負責?!?/br> 蕭成聞言心中終于松了口氣,“此事并非你一人之事,出了事,我們共同承擔?!?/br> 正說著間,窗外頭突然一陣響動,像是什么碰倒的聲音,沈墨眸光一凝,立即起身快步走向窗外各處查看,卻沒看到有人影,花臺上忽躥出一只白貓,“喵”了聲,伸了伸懶腰,卻是院中一學士養的貓。 沈墨這收回視線,將窗戶關上,才往回走。 蕭成問:“有人?” 沈墨道:“是李學士養的貓?!?/br> 沈墨坐回到太師椅上,正色道:“此事沒多少人知曉吧?” 蕭成道:“放心,知道的沒幾個,都是我的心腹之人?!?/br> 沈墨微頜首,稍作遲疑,又道:“此事,不必讓她知曉?!?/br> 蕭成知道“她”指的是誰,點頭應道:“此事告訴她并無益處,我知曉?!?/br> 蕭成又與他商量了一些事,才告辭離去。 蕭成離去后,沈墨在太師椅上靜坐著,俊美儒雅的面龐不復溫潤柔和,如凝了一層冰霜般。 他端起茶盞,慢慢飲啜了口清茶,心中煩躁感依舊難以消減,他放下茶盞,手肘靠著桌面上,閉著眼,伸手揉了揉眉心。 想到秦氏被歹人劫去之后的種種,沈墨只覺得太陽xue一抽一抽的疼。 他之前也猜測過此事是由白玉主使,只是后來找不到證據,便慢慢消了猜忌。 結果沒想到,她真是主謀。 現在想想,秦氏被歹人毀去清白的謠言定是她故意散布出來的。 想到沈府名譽受損,自己還因為她丟了吏部侍郎一職,沈墨不免心生幽怨,暗忖,這女人當真是害人不淺。 然說到底,這事上他也有一定的責任,當初他若是早些提醒她秦氏對她沒安好心,也不至于發生后來的事件。 沈墨不由輕嘆一聲,臉上恢復了平靜之色,他起身踱步到書齋外,長身而立,目放長空。 沈墨對白玉是有情,然這份情就算再深也不免因這接二連三的發生事情消耗掉。 也罷,這是他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從此之后,只愿與她再無交集。 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再與他無相干。 他的眸中變得幽邃深遠,又如同寒潭般冰涼。再無一絲一毫的情感。 這才是真正的他,涼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