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她向來自負,吃了這恥辱,怎肯干休? 她既然好不了,她也不能讓那兩人過得輕松快活。 白玉伸手撫著發悶的心口,垂眸沉思片刻,卻把煙兒叫了來。 煙兒本來門外徘徊著,一聽聞白玉叫她,便匆匆趕了進來,也不敢像平日里一般嬉嬉笑笑,而是規規矩矩道:“姑娘,有何吩咐?” 白玉心中的憤怒悔恨已然被她壓制回心底,她此刻的美眸冷靜而深沉:“明日,你去把小潘安找來?!?/br> 煙兒也不敢多問,便答了句:“是?!毖粤T靜靜退出,也不敢多吭一聲,她家姑娘這會兒神情太過可怖,像及了要使陰謀詭計的模樣。 白玉視線轉回窗外,電光閃過,一聲轟雷。 雨下得更大了。 白玉伸手一掠被風吹亂的發,表情淡淡。 她若不將秦氏和沈霖擺布出個樣子來,出了這口惡氣,她也枉活這一世了。 沈府,書房。 沈墨一襲寬衫,墨發松挽,一手支著頭歪靠在椅子上,一手懶洋洋地把玩著一香囊。 書案上放著看了一半的書籍。 顯然是分了心神。 他伸手翻過香囊內面,看到那歪歪斜斜的‘墨’字,清俊出塵的面龐上不由漾起春風般的笑容,指腹輕輕撫過那個‘墨’,笑意又漸漸收斂。 將香囊放回一旁的巾箱里,沈墨只覺心口那處窒得慌,覺得有些坐不住,便推門而出,到廊下冷靜一下。 外面雨下得很大,狂風夾雜著雨絲陣陣襲來,灌入寬袖內,有些許涼意,令他清醒了幾分。 他回到書房,一語不發地坐到書案旁,檢出紙張,磨了濃墨,略微沉吟,便提筆在紙張龍飛鳳舞起來:自笑無緣倚紅妝,負卻風流一世情。 在寫到‘情’字時,筆尖微一滯,沈墨擱下了筆,望著那瀟灑飄逸的字跡,無了笑意的眸子卻有著幾分涼薄。 將那紙折起來,塞進了桌案那疊書之中,隨即又檢出了另一紙張,鋪開來,提筆蘸墨,不假思索地寫道:一生造化憑君手,萬里風云在掌中。 沈墨撇下筆,正準備起身回臥室,敲門聲卻響。 沈墨眸凝了下,他明明讓林立莫要來打擾他,沈墨聲音有些沉:“誰?” “是我?!?/br> 秦氏的聲音。 沈墨長眉不覺蹙了下,卻改溫聲道:“進?!?/br> 秦氏推門而進,身后跟著貼身丫鬟,手上端著一碗薏仁粥,秦氏指使著貼身丫鬟把粥放到桌上,便讓她退下去了。 那貼身丫鬟退下后,將門掩上,秦氏這才回頭,看著沈墨一臉關切道:“我聽他們說你一日都沒怎么吃東西,怕你餓著,便叫人熬了碗薏仁粥給你,你趁熱吃了吧?!?/br> 她言笑晏晏,只字不提昨日之事。 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高挽著髻,身著白玉蘭羅裙,越顯得婉嫻端麗,臉上薄施脂粉,只有近看才能看到眼角隱約的細紋。 “母親有心了,先放在那吧,我待會兒吃?!鄙蚰珳芈暤?,又補充了句:“以后這種事,還是讓底下人來做吧?!?/br> 他神色未變,臉上微笑從容,聲音溫潤柔和,卻給人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他亦沒有提起昨日之事,她聽說,他昨夜十分震怒,還動手打了沈霖。 他向來溫潤謙和,從不違抗她,可如今竟然一個狐媚不知羞恥的女人大打出手。 可這會兒,他又表現得如此若無其事,與她說說笑笑。 秦氏已經開始琢磨不透他。 不,該是很久之前開始,她就琢磨不透他了。 秦氏壓下心底的sao動,丹鳳眼隨意一瞥,見桌案上放著一張紙,上面筆走龍蛇,寫著一行詞,不由起了賞玩之心,便走進沈墨身旁,一只手狀似無意地扶在他的肩頭上。 沈墨身子微僵,臉上的笑容卻加深。 秦氏贊道:“你這字寫得是越來越好,比現今文壇大家王崇之寫得還要好?!?/br> “母親過獎了?!?/br> 聲音卻聽不出什么情緒。 秦氏看了一會兒,見一旁的書上壓著另張紙,正要拿來看。 沈墨眸光微凝,不覺伸手去阻攔,衣袖不心拂過硯臺墨水,那雪白的衣袖暈染了一圈墨跡。 秦氏不料他會突然抓著她的手,兩人如此近的距離,令秦氏心中一動。 沈墨緩緩收回手,“母親這是作甚?” 他語氣少見的清冷。 秦氏不由抬眸,對上一雙清淡眸子,心中一時百轉千回,不知是何滋味,無奈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寫了些什么,難道這都不行么?” 沈墨臉上又恢復了溫和,微笑道:“不過胡亂寫了些東西,母親還是莫看了?!?/br> 他這樣拒絕得干脆,倒是秦氏懷疑這其中暗藏貓膩,便笑道:“難不成還藏著什么秘密不成?” 沈墨緘默不語。 秦氏見狀亦不再堅持要看,看到他衣袖上的墨跡,呀的一聲,不覺伸手握住他的手臂,道:“你這衣服小心弄臟了,你這可備有替換的衣服?” 沈墨徑自站起身,“這里沒有,我回去換一身?!弊吡藳]兩步,他忽然回過身,目光高深莫測地凝望著秦氏,臉上無了笑意,顯出幾分冷淡:“母親,為何不多將一些心思放下沈霖身上?他才是你的親生兒子?!?/br> 秦氏嘴角剛浮起的笑意瞬間凝滯,心中頗感難堪,卻道:“他是我的兒子,你亦是我的兒子?!?/br> 沈墨微微一笑,道:“這幾日,我不回府了?!辈辉俣嘌?,徑自離去。 秦氏心咯噔跳了下,呆站原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口,久久沒回過神。 他明明笑若春風,溫潤多情。卻為何叫人心底沒由來的一怵。 沈墨剛轉至走廊,小蕖便拿著一把天青色油紙傘來接他了。 沈墨看到她那天真明媚的小臉,有些僵硬的臉緩和下來,柔聲笑道:“小蕖,東西收拾了么?” “大人,東西都收拾好了,咱們可以出發了么?”小蕖道,眉眼間掩藏不住喜悅之色,得知沈墨要帶她去私宅住段時間,她心中便十分雀躍。 沈墨見她一副手舞足蹈的開心模樣,不由被她感染到,莞爾一笑,“你去叫人備一下熱水,我身上不舒服,洗完浴我們再走?!?/br> 咦?小蕖有些不理解他怎么突然要沐浴,不過她也不多問,卻道:“好?!?/br> 次日清晨。 白玉推枕而起,室內靜謐,沉香半冷,清音和煙兒不知醒了沒。白玉起身趿鞋,打開綠窗,一陣濕風撲面而來,天仍是暗暗的。 庭院里一帶花草樹木經了一夜狂風暴雨,卻是綠葉繁茂,花事凋零。 不雨不晴的天氣,最是愁人。 白玉僅著單衣,只覺遍體生寒,混沌的腦子也被這冷風灌醒。 清音卻從樓下端著洗漱水上來,看到她衣著單薄,斜倚窗前,不由擔心道:“早上涼,怎不多穿衣裳?” “待會兒就穿上?!卑子窨戳怂谎?,笑道,伸了伸懶腰,露出兩彎雪白細嫩的手臂,又微笑道:“煙兒呢?” 清音看她笑意盈盈,眉眼微揚,已經沒有了昨日的頹廢,心下松口氣,道:“一早就出門了?!?/br> 這丫頭倒是知道將功補過,白玉輕笑一聲,自行去洗漱,而后對鏡梳妝,清音在身旁侍候。 煙兒領著小潘安上樓來時,白玉已經晨妝畢,與清音坐在榻上有說有笑的吃著早膳。 煙兒饑腸轆轆,第一眼看到吃的就直咽口水,卻又不敢像平日里那般嘻嘻哈哈湊到白玉面前撒嬌,心里郁悶得不行。 她第二眼才看向白玉,登時覺得又看到了那個妖嬈艷冶,狐媚抖瑟的姑娘。 只見她著鏤金絲百花曳地裙,發挽宮髻,纖長的眉,飛揚跋扈,水翦雙眸,流轉著媚惑,唇艷紅似火,亦是張揚。 “姑娘,人我帶來啦?!睙焹赫Z氣帶點小心翼翼,帶點討好。 白玉心里好笑,秋波斜溜向她,卻有意冷淡她,撇了撇紅唇道:“嗯?!比缓笞屒逡艚行⊙诀邅戆言顼埵帐跋氯?,才看向小潘安。 小潘安恭恭謹謹的鞠了一躬,笑容可掬道:“給姑娘請早安?!?/br> “不必多禮?!卑子裥v如花道,“吃過早飯沒?” 煙兒見白玉對她是冷如冰霜,對小潘安卻是熱似火炭,也不問她吃沒吃飯,餓不餓,不高興地噘噘小嘴,輕哼一聲,退到一旁侍立。 小潘安回答道:“與煙兒姑娘來時,在街上燒餅攤買了兩燒餅吃?!?/br> 他沒說,是煙兒嚷著肚子餓,要買的。 白玉目光卻隱含深意地淡瞥了煙兒一眼,煙兒立即心虛地低下了頭。 白玉莞爾一笑道:“這兩燒餅怎能填飽肚子,待會兒你便留下來吃個早飯再走?!?/br> “多謝姑娘?!毙∨税策B忙道,心里又有些不安,覺得這姑娘今日格外的殷勤周到,而且這一大早就把人叫來,也不知道為著什么事,不由主動開口問道:“不知姑娘找小子來,有什么事吩咐?” 白玉聞言唇角微彎了下,緩緩端起一旁茶盞,纖指指腹輕輕摩挲著杯沿,目光平靜,微笑道:“我要你幫我打聽一些事?!?/br> 小潘安視線不由盯著她一只玉手,只見那纖腕上套著一只明晃晃的金鐲,手指宛若五根嫩蔥,指甲涂著艷紅的丹蔻。十分美麗。 小潘安不覺紅了臉,怕唐突了人姑娘,連忙垂下眼睛,道:“姑娘且說是什么事?!?/br> 白玉淺啜了口茶,放下茶盞,緩緩抬眸看向小潘安,眸中笑意加深,一時水光蕩漾,將人襯得的愈發嫵媚惑人。 “我要你幫我打聽,沈府太夫人最近是否出府,若是出府,我欲知曉時間,地點,路線?!?/br> 第44章 蕭成。(二更) 這兩日,白玉在吟月閣待得平靜,沒有聽到什么風言風語。 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她閑來無事,與清音在閣樓里下下棋,讀讀詩書,耐心地等著小潘安帶來她想要的消息。 連下了兩日雨,這一日,天光大開,云舒云卷。 白玉受京兆伊蕭成之邀去慶園賞荷,做詩會。 這是前幾日應下的局,白玉不敢推拒。 京兆尹蕭成,亦出自簪纓世族,其父榜眼出身,后入翰林,做過禮部尚書,如今已致仕,回了老家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