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白玉聞言反倒覺得知足,便嬌笑道:“有什么委屈的?不用走著回去,已是極好?!币彩俏?,堂堂一翰林院掌院大學士竟要屈尊降貴坐牛板車。 白玉知曉這男人向來溫柔體貼,他雖身處高位卻依舊尊重女性,把女人放在需要關照的位置上,卻把自己放在無所謂的位置,讓人心感熨貼,也令人心生親近。 沈墨早知她并非看起來那般嬌里嬌氣,不由笑了下,看著她將一頭濃密烏黑的秀發分成三綹,又一綹一綹纏在發頂,以木簪固定。 指尖不覺微動了下,猶記得昨夜她的發與他的糾纏在一起,回憶起那輕細觸感,只覺那千絲萬縷忽結成一張粘-稠的網朝他網來,令他呼吸微滯。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心間蕩開來,沈墨心口跳動得忽有些快,凝望著妝臺前的人,猶豫了的下,忽然溫柔了語氣,道:“回京之后,院中會有些事要處理,等我忙完便去找你?!?/br> 白玉手上動作一頓,隨即纖指輕掠了下鬢角,唇角勾勒一絲淺淺的笑,那笑未達眼中,她淡淡道了句:“嗯?!?/br> 她的語氣只是有些平靜,并無不妥,但或許是她之前太過于熱情主動,便讓沈墨產生一種她很冷淡的錯覺,沈墨心口莫名地犯堵,正準備再主動說些什么,屋外忽起一陣喧鬧。 沈墨壓下心中異樣,和白玉相視一眼,正準備出去看看,蘭姑便過來了,說是外頭有人找,來人叫林立。 白玉聞言暗自欣喜,這下好,住宿費有了,馬車也有了。 白玉雖吃得苦,但有得選的情況下,當然要讓自己過得舒適,不必要的苦,傻才去吃。 沈墨和白玉出來時,林立與一眾家人已等在院子里,見到沈墨,林立差點沒激動得大哭,領著眾人連忙迎接上來,欲跪下請罪,卻被沈墨制止。 不遠處的蘭姑一旁看著眾星拱月般的沈墨,秀雅的臉上有著吃驚之色,一轉臉,對著身旁的白玉道:“大妹子,你丈夫不是一般人啊?!?/br> 白玉看著沈墨,嫵媚風情的眸子卻顯得十分平靜,并無往日的依戀,她淡淡道:“是啊,他不是一般人,他是翰林院的掌院大學士?!?/br> 蘭姑聽到那淡淡的聲音卻覺好似千金石砸來,她不由覺得腿有些發軟,連忙扶住自家男人的手臂,磕磕巴巴道:“翰……翰林院?大學士?這大……大官啊?!碧m姑見他青年才俊,本以為是個富家公子之類,沒想到竟是個大官,年輕輕輕就當了大官,這簡直不得了,而且她竟然叫他大兄弟,這何等的不敬!蘭姑臉都嚇白了。 “大妹子,不……夫人……”蘭姑磕磕巴巴,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又不知說什么好,看著白玉的目光不由變得敬慕。 一旁的蘭姑男人臉上卻無詫異之色,其實昨夜與沈墨高談闊論,他便從他的言詞中知曉他應該是朝中某位大臣,只是看著自家媳婦兒的表現,他心里仍舊有些不痛快。 蘭姑赤誠相待,善氣迎人,白玉對她十分喜愛,因此握著她的手,笑容燦爛,親熱道:“蘭姐兒,你還是叫我大妹子,我愛聽?!狈蛉诉@一詞聽著過于膈應,她不是沈墨的夫人,他也不是她的丈夫。 蘭姑見她和和氣氣,并不拿自己當下等人看待,心里甚是高興,便以先前的方式待她,笑道:“好?!?/br> 白玉道:“蘭姐兒,你稍等,我有幾句話要與沈……我丈夫說?!?/br> 白玉微拂香風來至沈墨身邊,聽著沈墨正在詢問林立朝中之事,這男人當真無時無刻不記掛公事,白玉聽著他問道:“這幾日可有朝中官員來府中尋我?” 林立道:“陸大人和薛大人來過,是想請大人去赴詩酒會,并無重要之事,太夫人以大人去走訪親戚為由,打發兩位大人離去了,還有您的學生李鈺也來過,說是纂修大典時,遇到一些難解問題,欲來請教大人,亦被太夫人以同樣理由打發去了?!?/br> 聽到李鈺這名字,白玉心咯噔跳了下。 這李鈺乃是今科狀元,他騎馬游街那一日,白玉也在,這李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生得面如冠玉,神若秋水,十分俊麗倜儻。 沈墨乃是他的座師,后李鈺入了翰林,兩人便成了上下極關系,不過這李鈺如今還是一小小編修,沈墨可是他的掌院,怎能說見就見? 白玉不由記起以前未識得沈墨時,她便從某些官員那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說沈墨好走南路,翰林院的一些小官員為求上升,主動請求雌伏他下,李鈺剛入翰林院不久,只因他男生女相,容貌昳麗,立即就與沈墨傳出了有私情。 白玉原先并不在意,后來結識沈墨之后也只當個笑話來聽,如今細細一想,突然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否則他對女人的克制力為何如此強大。 這朝中很多官員其實都好南風,白玉并不覺得有什么,但對象若是沈墨的話,她便有些惡寒了,畢竟自己和他rou-體交歡過,想到自己與一男人分享過另一男人,白玉不惡寒才怪。 不過,若真是如此,白玉倒感到些許欣慰,畢竟不是她無魅力,而是沈墨本身問題。 沈墨似乎才注意到白玉的存在,側轉臉,臉上淡淡微笑,體貼詢問:“白玉,可要讓人回去派輛馬車來?” 他那雙墨色的眸子如寒潭般清澈,卻在專注的看著人時,含著溫存柔意,很容易令人心動,渴望與他親近。 這是白玉初見他時的印象,可是不知為何,此刻心中卻無了當初的怦然心動,想到他也許好南風,更是對他失去了幾分興趣,白玉回以微笑道:“嗯,也好?!?/br> 沈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客氣隱有疏離,不似以往那般熱情,滿眼都是他,心中又一次感到犯堵,壓下心頭那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吩咐林立回去派馬車來接他們。 第28章 “何不與我共乘一輛馬車?”…… 林立領命而去,然沒走幾步,卻被身后的白玉叫住。 白玉款步行至他跟前,與他說了幾句話。林立聽完看了眼沈墨,又看了眼白玉,才點點頭,才領著眾人離去。 白玉身姿婀娜地回到沈墨身旁。 沈墨下意識地問了句:“怎么了?” 白玉凝波一盼,淺笑道:“只是想請你的手下給紅袖坊去送個消息,免得九娘她們擔心,大人不介意吧?” 沈墨不覺微皺眉頭,語氣卻依舊溫和如初:“白玉太過客氣,是我沒有考慮周到?!?/br> 白玉正打算再客套幾句,蘭姑卻走了過來,只好作罷。 蘭姑看著沈墨,有些不安道:“沈大人,不讓你的隨從他們坐一會兒再走?” 沈墨聽她變了稱呼,想著大概是白玉告訴了她實話,便看了眼白玉,白玉微頷首。 沈墨也不介意,臉上依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溫文有禮道:“不必了。我夫妻二人已失蹤兩天,恐親朋好友過于擔憂,便先讓他們回去報個平安?!?/br> 蘭姑見他舉止言詞皆儒雅,也不擺權貴架子,心中松了口氣,連忙道:“也是?!?/br> 白玉又接著道:“我們會讓他們派馬車來接應我們,如此就不必勞煩蘭姐你們去給借車子了?!?/br> 蘭姑點點頭,也稱好,這兩尊貴的人兒怎好讓他們做牛板車。 幾人這邊說著,蘭姑男人那邊已經擺好了飯菜,便出來請他們,三人便一齊進去吃飯。 進去時,白玉有意往蘭姑那邊靠,沈墨敏銳地察覺到她若有似無的疏離,心中只覺得不大舒服,又不能說什么。 正午時分,林立騎馬趕來,身后跟著兩輛馬車,一輛是沈府的,另一輛是紅袖坊派來的,跟來的還有煙兒。 一見到白玉,煙兒頓時撲進她的懷中,眼淚鼻涕一起流,哭唧唧道:“姑娘啊,煙兒差點以為你葬身河里了,這兩人煙兒我痛不欲生,肝腸寸斷啊?!?/br> 得,這又開始唱上戲了。白玉嬌媚的臉紅了一陣,這傻丫頭,存心給她丟臉,白玉撥開她,纖指輕點她光溜溜的腦門,美眸嗔道:“行了,別讓人看笑話?!弊屑毧戳怂谎?,瞧見她圓圓的小臉蛋都瘦了,竟生出了下巴,這丫頭是真擔心她,不枉她疼她一場。 煙兒一抹眼淚兒,又嘻嘻笑起來,真是傷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旁的蘭姑聽聞“姑娘”二字,不覺看著白玉,臉上有些古怪之色。 沈墨讓林立把住宿的費用給了蘭姑,蘭姑不要,奈何他堅持,便只好收下了。 白玉方才把羊脂玉還給了沈墨,沈墨此刻又轉手給了蘭姑男人,告訴他若有意報效朝廷便去沈府找他,又讓林立寫明了地址給他。 蘭姑夫婦將白玉等人送出院子。 沈墨看到門外大樹下一前一后停有兩輛馬車,溫潤的目光不禁凝了下,然不過轉瞬又恢復如常,他回頭對蘭姑夫婦,溫和淺笑道:“不必送了?!?/br> 蘭姑夫婦于是止步院門口。 煙兒欲扶著白玉上后面的馬車,沈墨目光緊隨著她,見她頭也不回,一眼都不看自己,修眉微蹙,不禁喚住她。 白玉聞聲疑惑回頭,臉上淡淡的笑容,顯得溫婉清麗,卻不似以往那般嫵媚風情。 “白玉何不與我共乘一輛馬車?”沈墨溫柔地提議,語氣不覺帶著隱約試探,只是話剛出口,他便后悔了,若是兩人共乘一輛馬車,只怕她又要對他行非禮之事。 然而白玉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只見她美麗動人的眸子微微低垂,畢恭畢敬的拒絕道:“這一路勞大人照顧,已是深感抱歉,如今就不麻煩大人了?!毖粤T轉頭毫無留戀的上了馬車。 沈墨表情怔了下,顯然他沒想過一直迷戀于他的白玉會放棄這個與他獨處的機會。 而且,她這話未免太過于客套虛偽,結合她昨夜的熱情以及今日若有似無的冷淡與疏離,沈墨忽覺察出點什么。 也許是因為昨夜他拒絕了她,她覺得他對她并無意思? 亦或許她以為他答應回京找她,只是在敷衍她? 還是說她決定放棄他了? 種種猜測令沈墨突然感到心煩意亂。 理智上,他覺得這樣的結果對自己有利無害。 可是情感上,他又覺得有些遺憾,畢竟白玉是他第一個投入了較多心思的女人。 “大人……” 耳邊傳來林立的聲音,沈墨回過神來,望向白玉坐的那輛馬車,溫潤如玉的臉上忽然浮起晦暗不明之色。 不一刻,他輕嘆一聲,臉上再次恢復溫和,淡淡道:“走吧?!北戕D身上了另一輛馬車。 白玉打開車窗,柔若無骨地斜倚著窗,一手支額,半瞇著眼,靜靜欣賞外頭美不勝收的風景。 陽光晴媚,綠樹掩翠,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令人紅了眼,鳥兒在枝頭婉轉鳴唱,粉蝶于花間翩舞嬉戲。 微風陣陣,吹動著她的青絲,輕飄飄的,白玉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飄揚起來,活著真好啊。 “姑娘,你為何不與沈大人共乘一輛馬車?這多么好的獨處機會?!睙焹合氲椒讲徘榫?,沈大人明明已經主動提出與她共乘一輛馬車,她家姑娘竟然無動于衷,想當初她一見著人家,就如同狂蜂遇著嬌花,恨不得當把人吞進肚子里,為何今日這樣冷淡? 聽聽她這什么話,好像她多么癡迷沈墨一般,白玉瞬間無了看風景的心情,心中又氣又怨,白玉自從入了風月場更不曾在男人處栽過跟頭,結果卻被沈墨給打破了這先例,她自負美貌,以為自己能夠玩弄男人的心,結果卻被一好南風的男人玩弄了好一陣,真是丟死人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結識這人,想到此,白玉對沈墨不禁由愛生恨,美眸一斜,冷笑道:“我不要他了?!?/br> 煙兒震驚道:“???為何不要?”煙兒對這位姑爺可是很滿意的,她聽林立說,沈大人還是為救她才跳入河中,這樣一算,他可是救了她兩次,如此有情有義的男人為何不要?煙兒連忙勸道:“姑娘,沈大人出身名門,有錢有勢,人物又清雅風流,您要錯過這村就沒這店啦?!?/br> 這丫頭也不知從哪學得這些勢利話,還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誠如沈墨之前所說,世上好男兒千千萬萬,又不止他一個。她何必單吊他一棵樹上? 白玉媚眼一揚,唇角扯出一絲嘲諷,“我還不稀罕和一群男人去爭搶一男人?!?/br> “哈?”煙兒聞言一臉茫然。 白玉看了煙兒一眼,也不好將沈墨喜歡男人的事情說出去,況且此事也只是捕風捉影,萬一不是,她倒成了詬誶謠諑,背后嚼舌根的人,盡管她心里已認定他就是,否則不會對她的魅力視而不見。 “婦人從來水性楊花,你不知曉?風月場中,棄舊迎新,朝秦暮楚乃是常態,你不知曉?跟我混了恁般久,怎么還這般單純,不通達世情,真是個蠢丫頭?!?/br> 煙兒被白玉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心中頓時萬般委屈,她這還不是為了她?每次看她與沈大人相處,都是她情不自禁,以眉目傳情,人家沈大人溫溫雅雅,情意似有若無,所以她才替她著急,想幫她把沈大人的心抓住,誰曾想,短短幾日,她卻變了心,還說什么婦人水性楊花,朝秦暮楚,這不是在貶低自己? 但依她來看,這還是沈大人的原因,她家姑娘明明最是專一的,跟她那么久,就見她對一個沈大人上過心,而且這兩日她都與沈大人在一起,哪來的男人供她朝秦暮楚,水性楊花? 等等……好像是有一個男人。 煙兒突然捂著小嘴,圓瞪雙目,大驚道:“姑娘,你莫不是愛上蘭姑的男人了?姑娘,這萬萬不可啊,他可是個有婦之夫,嫁過去你只能做妾,還得跟著他吃糠咽菜,執箕帚,做家務,您這金貴之軀哪能受得住那些苦?” 白玉聞言是又想笑又想樂,不禁嗔她一眼,道:“你腦子里住了匹天馬么?” 煙兒怔了下,一頭霧水道:“我腦子里怎么能住馬,姑娘您這不是傻話么?” 白玉這下是真氣樂了,伸出纖纖玉指猛地在她腦門上彈個腦瓜崩兒,恨聲道:“你干脆氣死我得了?!?/br> 煙兒氣呼呼地捂著額頭呼痛,見她發嗔,轉眼又嬉皮笑臉的往她身上蹭,跟個小貓小狗似的撒嬌道:“不可不可,煙兒舍不得您死的?!?/br> 白玉顧不得形象翻了個白眼,卻沒推開她,任由她賴在自己身上,唇角漸揚,這蠢丫頭。 太陽將落時分,白玉等人終于進了城,直至轉入一條巷子,馬車停在一株槐樹下,白玉讓煙兒去通知沈墨,就此分道。 煙兒下去后,白玉打開車窗,只見前面是一家牛rou鋪和一間酒館,夕陽斜映,將那酒簾照得如同火焚,酒館旁是爿牛rou鋪,一臉橫rou的屠夫正在給顧客砍剁牛rou,街上依舊叫買叫賣,人來人往,充滿著人間煙火氣。 活著真好。白玉不由再次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