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認輸?!?/br> 雷靈根的“誰要認輸”,這時才完全說完。 少女已經落了下來,在眾人的呆愣之中拂了拂袖子,對他笑笑:“師兄,承認了?!?/br> 片刻后,回過頭,面向觀戰的眾人,大方自信:“我贏了?!?/br> “……好,好!”遲來的掌聲雷動! 剛剛這一場打得實在是驚險漂亮,弟子們歡呼激動了半日,棠鵲在數道目光之中平平穩穩走下擂臺。 馬尾在身后劃出小小的弧度。 直到離開好遠,她還能感覺到,有不少熱烈的視線追逐在她身上。 她不想管,此刻只想同人分享她的驕傲喜悅,討點慈愛。 棠鵲去了師尊那里,在那兒小飲了幾杯酒。 明皎今日開了壇藏了許久的杏花酒,她有些饞,便耍著機靈問師尊要了幾杯。 “少喝一些?!泵黟ǖ?,“可別懈怠了,明日還有一場比試呢?!?/br> “知道了?!鄙倥峦律囝^,倚在他膝邊,抬頭看他,“師尊?!?/br> “嗯?” “我今日打得如何?” “很好?!?/br> “讓你驕傲嗎?” 棠鵲玩著他袖子,那雙比以前更加美麗的眼睛里有隱隱約約的期待,微微閃爍著。 這小丫頭一向擅長對長輩撒嬌,可現在,能讓她撒嬌的長輩只剩下了自己,她臉上全是孺慕之情,想要得到長輩的關愛。 “驕傲?!泵黟^發,感覺手心里微涼而順滑,“明日也要努力,莫叫師尊失望?!?/br> “師尊放心?!鄙倥畬⑾掳驼碓诹怂ヮ^,眨巴眼睛,“我明日一定會贏,會一直讓你驕傲的?!?/br> 明皎知曉,她沒了親生母親,沒了養父母,連母親的朋友們也都全部隕落,對于她來說,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 淡淡熏香味在屋中飄散。 殿外,棠折之穿過游廊。 他聽說棠鵲在師尊這里。 這會兒天色已晚,少年皺了皺眉,覺得不妥。正好有些事想要同她說,便過了了來。 不料剛到偏殿門口,他身子便驀地一僵,看向那邊,臉上滿是怔忪驚訝。 幾扇屏風靜立,從那影影綽綽的鏤空圖案后方,看見高大俊朗的男人低下頭,未束起的長發一絲一絲從肩上滑落,衣袖寬大,眉眼如畫。 棠折之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 屋中那少女也同樣睜大了眼睛。 唇瓣相觸,蜻蜓點水。 接著—— “師尊!”少女猛地跳起來,捂住嘴,指腹摩挲,甚至比棠折之還要僵硬,滿臉不可置信。 “小鵲?!蹦腥怂坪踹@才回過神,壓低了聲音,喊她。 還是那值得依賴的,成熟悅耳的聲線。 棠鵲卻難得沒有應聲,只是搖著頭不住往后退,仿佛大受打擊,眼里迅速聚起了淚光。 “師尊,您這是,什么意思?” 她聲音微微發顫。 “小鵲?!泵黟ㄓ趾傲艘宦?。 棠鵲腦袋還在嗡嗡的響,難以相信發生的一切,瞠目結舌。呆站了一會兒,轉身就跑! 卻又在廊下撞到一人,她猛的一驚,便要尖叫,待目光看過之后,又硬生生吞下到了嘴邊的呼喊,變成了:“折、折之?!?/br> 他們不是兄妹之后,她不再叫他哥哥,而是叫他折之。 她渾身僵硬。 夜色涼涼一貼,手臂上一排雞皮疙瘩。已經是深夜,空中繁星閃爍。她眼睛還有些紅,慌亂的抓住他袖子:“我……” 棠折之知曉她想說些什么,垂下眼皮,佯裝不知:“怎的了?眼睛這么紅?!?/br> ——他沒看見。 幸好,他沒看見! 棠鵲嗓子眼兒的心驀地一松,落了下去,連身子都差點軟下去。心臟還在擂鼓似的跳,她大喘了幾口氣,搖頭結巴:“沒、沒事?!?/br> 棠折之別開眼:“嗯?!?/br> 如果棠鵲再冷靜一些,便能看見少年臉色也有些不自然。 可她冷靜不下來,滿肚子慌亂,急急忙忙地找話題,想要壓下自己的不正常:“你、你怎么在這?” 棠折之:“閑來無事,過來走走?!?/br> 他見她在不自覺的發抖,想來她也不知道明皎對她存了這些齷齪心思的——這實在是太震撼了。她難以接受。 棠折之負起手:“你可要回去?我送你罷?!?/br> 棠鵲茫茫然點頭,呆滯地跟在他身邊。 穿過這段木廊,走上石子小路,月色撒在她身上,照出她的蒼白。 然而進了弟子園,她身子又晃了晃,脊骨被猛地一戳——小花園中有人在說話,是那吳師妹在同人嚼舌根。 “那棠鵲都還在明皎真人那里呢,瞧瞧,這都什么時辰了。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嗤?!?/br> 另一個笑著說:“天天往明皎真人那里跑,誰看不出她心思呀?!?/br> “可不是嘛,嘴里說著什么尊師重道,實際上天天給明皎真人撒嬌賣癡,誰會對自己師尊這樣?” “她不是很通透聰慧,覺得自己看透一切了嗎?怎么不多看看她自己。這般對待自己師尊,可當真是……” 吳師妹想了半天,說出一個詞:“惡心?!?/br> 啾啾教孤燈阿拉伯數字,都會被覺得膽大狂妄,更何況師徒人倫、天理綱常,這簡直叫大逆不道! 說出來都覺得臟。 兩個人對視一眼,撇撇嘴。 剛要繼續說下去,卻聽見有人沉聲道:“說什么呢?!?/br> 小丫頭們一驚,怔怔抬起頭,立刻瞧見棠師兄站在假山石邊,眉頭微皺,嚴厲地瞧著她們。 棠鵲站在他身邊,攥緊了拳頭。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是這時候說。偏偏在發生了這種事之后說,光是落到她耳朵里,就讓她血液逆流,心驚rou跳。 兩位師妹紅了臉,結結巴巴支吾幾聲,腳底抹油跑了。 從棠鵲身邊擦身而過時,棠鵲看見那吳師妹眼底的筆鄙夷,還有嫉妒。 她的脊骨更加痛,像是有一把小刀在那里劃動,她又開始顫抖。 棠鵲懂吳師妹那種嫉妒。在她努力修煉以前,吳師妹一直是同年入門的女弟子中修煉最快的,可未曾想到,棠鵲奮發圖強之后,僅僅花了一年三個月,就升上了金丹期。 這就是天賦。這世界從來沒有公道可言。 可就因為嫉妒,就因為嫉妒,就如此中傷別人…… 她顫抖得更加厲害。 “沒事吧?”棠折之問了一聲,道,“我會向她們師尊稟明此事……” “不、不用了!”棠鵲急忙打斷他,低下頭,背后冷汗被風一吹,涼到了心里。 她并未做錯什么,她當真只是,把把師尊當成長輩,對他多親近撒嬌了一些—— 可她,又覺得心里亂糟糟的,仿佛有些心虛,讓她想哭。 棠折之默了默。 雖說他如今已經不再是她的兄長,可她到底當了他那么多年的meimei,說沒有感情是假的。 他多勸了一句:“雖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可日后你與師尊相處時,還是多些界線為好,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確實不叫話?!?/br> 棠折之擰了擰眉,見她臉色慘白,又緩和了語氣:“……至少不必叫人說閑話?!?/br> 少女摳著指甲,無聲地搖頭,有些想哭,還有些自暴自棄的狂亂。 想要就這樣告訴棠折之,順尊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只能與他親近。我還能怎樣。 “……” 棠折之又道:“對了,明日比試,爹娘也會來看?!?/br> 清元秘境開啟前的最后一場比試,一向是極其熱鬧的,地界中所有散修、隱士,都會上藏雀山看看熱鬧。 棠鵲腦袋似乎醒了一下。 棠折之只是想讓她定定神,從明皎那里走出來,明日不受影響。 棠鵲卻在轉身回去時,心臟莫名的發抖,一想到明日爹娘回來看他們打擂臺,渾渾噩噩間便多了種莫名的,快意。 她心亂如麻,根本來不及思索,只知道帶著炫耀和報復。 ——她站在擂臺上。她戰勝了對手。 只有她。 只有她這個女兒。 這日她破天荒睡了一覺,睡得卻不太安穩,一會兒夢到明皎,一會兒夢到棠折之,最后,還夢到了她曾經的meimei——棠鳩。 啾啾時常會定定瞧著她。 在書院,啾啾磕磕巴巴背不出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她卻能將《詩經》倒背如流時,啾啾便會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