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她看向溫素雪。 溫素雪也看著她,目光垂落在她手臂衣衫上時,唇微微抿住,眼瞳玄黑。竟然給人一種他正因她受傷而壓抑怒氣的錯覺。 大概真的是錯覺。片刻后,兩人視線對上。 他們都安安靜靜的。啾啾能隱約揣摩出溫素雪的心思,溫素雪也能看出啾啾的關注點——在靈珀仙果上。他愣了愣,別開視線,一言不發。 棠鵲哭得比啾啾剛回家,她得知自己并非棠家親女兒時還要大聲。 她剛在門邊找到了溫素雪,眼看著小青鸞就要得救了,她將青鸞虛弱的身體放在地上,柔聲說:“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話音還沒落下。 驟然一道破空聲響起,快到風馳電掣,白光一閃而過。 一瞬間。 就那一瞬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棠鵲最后那個字的唇形都沒合上,小青鸞的身體就在她面前斷成了兩截。 飛石碎礫擦著皮膚四濺開來,噼噼啪啪落了一地。被破壞的不僅僅是青鸞的身體,還有他們身邊那道玉石門,碎成了渣。 罪魁禍首并沒有流露出分毫歉意,只是輕輕一甩,干凈利落地讓刀尖上血水飛離。 “怎么是你們?”鐘棘這次真的“嘁”了一聲,還蠻嫌棄的。 沒有人回答。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整個世界除了風聲,只剩下棠鵲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鐘棘皺了皺眉,循著聲音往腳下瞥了一眼,很自然地就踢了一腳。 “小青鸞!”棠鵲又發出一聲尖叫,紅了眼,渾身顫栗著抬頭怒視那宛如火焰的紅色少年。 鐘棘笑了:“你們在門后嘰嘰咕咕吵個不停,我還以為是妖獸,隨手就殺了?!?/br> 語氣輕松。 輕松得好像不是殺了個人,而是不小心撞壞了個花瓶。非但不用放在心上,還覺得花瓶碎掉的聲音挺有意思,想再試一次。 棠鵲張著嘴,整個腦海只剩下了一句話,那是鐘棘滿不在乎的態度下隱藏的含義。 ——殺了就殺了唄。 他怎么能這樣。 怎么能?! 棠鵲從沒這么憤怒過,傷害她可以,她怎樣都無所謂,但他怎么能傷害她的朋友,那個安靜乖巧的小男孩! “你!” “我怎么了?”鐘棘回得很快,笑起來時尖銳的犬牙很容易讓人想到曠野上難以馴服的野獸。他握著刀,微挑的眼尾下蘊著抹淡淡的紅,“怎么,想殺我報仇?” “……” 棠鵲的脊骨一瞬間爬上一股冰涼,鐘棘每靠近一步,寒意就加深一分。 風開始變大,風聲肆虐,少年耳下的紅箋舞動得愈發張狂。淡淡的血腥味彌漫。 到了現在,棠鵲就是再怎么遲鈍,也意識到了眼前這人的身份。 鐘棘看起來與他們年歲差不多大,要是他倆相熟,棠鵲甚至能甜甜地叫他一聲”鐘小師兄”,但他氣勢威壓比他們強了太多。 他靠近的時候,那絕不收斂的鋒芒鋪天蓋地的凌厲壓來,哪怕再淡然無謂的人也會在一瞬間被沒來由的恐懼攥緊心臟。棠鵲不自覺地顫栗,想要臣服地低下頭,但她又不愿,只能死命咬唇逼自己梗直脖子。 “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打嘴仗?!辩娂瑲⒁饫飵еd奮,刀尖抵住了棠鵲眉心,“你要是看不慣我,就來殺掉我。你要是殺不掉我,那就我殺掉你。就這么簡單?!?/br> 確實,之前那為師姐討公道的師兄,一臉悲憤地控訴鐘棘許久,鐘棘也沒有開口——即便他有理。 棠鵲已經抖得如同篩子,昆鷲本就受了重傷,這會兒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出鮮血。 啾啾雖然沒受到任何影響,可她傷成這樣,連說話都費勁,更別提參與這場即將開場的屠戮。 現場唯一一個還能行動的是溫素雪。 溫素雪抬手,將棠鵲拉離了青鸞的尸體,護在身后,與鐘棘四目相對。 兩雙不同的眼睛。多情的桃花眼,暗紅的瑞鳳眼。 溫素雪執著劍。 鐘棘也握緊刀柄,笑了笑。他越是笑,嗜殺的意味就越濃。因為他的笑本來就是張狂且惡劣的。 天地間只有風在呼嘯。 壓抑的沉默中,眼看著戰斗就要爆發。 就在這時,又冒出一個聲音。 “誒,塔呢?我塔呢?剛剛還在這,那么大一個塔呢——?” 聲音渾厚,嗓門高昂。 一瞬間,血腥味彌漫的亂風奔騰消散,威壓也退潮似的收回。鐘棘擰了擰眉,收回刀,滿臉都是被打擾后的不爽。 天已經快亮了,視野變得清明后,能看見云上團團簇簇的白色曦光。戰意消失在黎明,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棠鵲這才軟軟跌坐在地上,揪著自己衣襟,雙眼無聲,大口大口地吸氣。 “啊呀!好大的一陣風??!”那個聲音發出雄渾的感嘆,慢慢靠近,片刻后從灌木叢后窸窸窣窣鉆出來,“小鐘啊,你看到我的塔了嗎——?” “……” 一雙雙視線齊刷刷射過去。 來人聲音驀地扼在喉嚨里。他似乎沒想到會遇到這么密集的目光,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師弟師妹,你們怎么在這里?” 不等大家回答,他又兀自推翻自己剛才說辭?!安粚?,”他撓撓頭,嚴肅起來,“你們怎么還在這里?門派令不是讓你們回去嗎?” 這人名叫張弛。和鐘棘一樣,是筑基期的師兄。不過他很有師兄的自覺,時常幫忙處理新生事務,因而眾人都認識他。 “我們……”棠鵲張了張嘴,像是突然找到依賴,溫熱又開始從眼眶后方壓迫上來,“小青鸞……” “青鸞?書上那個?你竟然遇到了青鸞?”張弛過來看了一眼,搖搖頭,“死透了,魂魄也散了,沒救了?!?/br> 不用提醒一次。 棠鵲呆呆看著張弛,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依稀間感覺那釀成慘禍的紅色人影朝她走來,棠鵲不自覺顫了顫,那道人影卻只是擦肩穿過了她,俯身拾起地上的靈珀仙果,隨手一扔。 沒有人敢看他,好像多對視一眼,在這里了卻殘生的幾率就多一分。 只有啾啾看到,那枚靈珀仙果被扔回了她懷里。 她驚訝地抬頭,稍稍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劇痛。 鐘棘卻沒看她,他已經轉身往回走了,路過棠鵲的時候頓了頓。 棠鵲渾身僵硬,頭皮發麻。 鐘棘冷哼:“不想死就趕緊滾?!?/br> 棠鵲哆嗦一下,又覺得丟人又覺得害怕,鹿眼里蓄滿淚水,踉蹌著退開幾步。 張弛為自己這暴躁的小鐘師弟嘆了口氣,又看看那身子搖搖晃晃,惶恐不安的師妹,搖搖頭,解圍道:“我已經通知了回春堂接應你們。此地不宜久留,你們這便走罷?!?/br> 說著,他揚手輕輕一揮,白光包裹著一行人,不容抗拒地將他們送出秘境。 棠鵲低低哭出聲來。 回春堂的醫修早就等在秘境口,見到眾人,立刻上前,手忙腳亂地將傷者抬上御行的法器。 心神松弛,意識陷入黑暗前,啾啾最后一個想法是—— 她裝著靈晶的物品袋,被遺失在了巨塔里。 第8章 這是入魔之兆。 痛,好痛。 身體上所受的一切傷痛,在秘境那天,反倒不是最疼。也許當時求生欲占據了上風,也許當時已經痛到麻木。 接受治療的后面幾天,那才是最痛苦的。身體上無數深深淺淺的割傷開始愈合,長出新rou的時候渾身又癢又痛,仿佛萬蟻噬心。碎掉的手臂被一點點修復,清楚感受到碎骨在血rou下的竄動,更是痛不欲生。 每一次醫修師姐幫忙治療完,啾啾整個人都仿佛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渾身冷汗,臉色慘白。 治療第三天,張弛師兄帶著糕點來看望了她。 治療第七天,棠折之結束任務回到門派,來看望了她。 倒也不算看望,只是來問她:“為何要殺你jiejie的靈寵?” “不是我殺的。它自己撞墻死的?!?/br> 棠折之淡淡看她一眼,沒說信,也沒說不信,片刻后轉臉看向窗外:“我希望我的親meimei是個心胸寬廣、光明磊落、誠實友愛的人?!?/br> “你覺得我不是?” 棠折之沒吭聲,那張和啾啾極其相似的臉上毫無動容。 “阿鵲現在心境大跌,修為凝滯不前。三日后,師尊將會決定給你的懲罰?!碧恼壑D了頓,“我會替你求情,但日后你若再欺負于她,我絕不姑息?!?/br> 走之前,啾啾叫住了哥哥:“是棠鵲說,我殺了她的靈寵?” “是她如何,不是她又如何?”棠折之面色微沉,“你好自為之?!?/br> 治療第十日,啾啾被誡繩縛住雙手,由四位弟子押送至焦火山。 這是他們師尊明皎真人最終定下的懲罰——棠鳩殘害同門姐妹靈寵,后又重傷同門師兄弟,釀下大錯,念其是首犯,罰去焦火山反思一年。 焦火山乃是太初宗領地里的一座無靈山。顧名思義,山中靈氣極為稀薄,堪比凡世,道修在這里根本難以立足。 臨行前溫素雪送了送她。 他沒有提起那枚靈珀仙果的事,啾啾也沒有,她只是問:“師尊與你們說起關于我的處罰時,你也點頭同意了,是不是?” “是?!睖厮匮┲苯映姓J了,清冷冷的,“你安心待在焦火山,其它事我和你兄長會處理?!?/br> 啾啾不關心那些,她只是關心:“你也認為是我殺了棠鵲的靈寵?” “……” 過了許久,溫素雪才淡聲回答:“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