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回大地，冰雪初融，上巳節過后春假正式結束，大鄭舉國上下漸漸開始忙碌起來。

    大鄭的國都尚京城比其他地方更是繁忙，只因今年太子要加冠，太子的成年禮與大鄭全國息息相關。對普通百姓來說，一是要減免賦稅、大赦天下；二是要甄選宮人以充東宮?；噬先实?，太子和善，一向深得民心，宮人若是有幸得寵便可飛上枝頭變鳳凰，即便只是普通宮女，滿了二十歲可由東宮掌事呈報給太子妃指婚或放歸故鄉。指婚的對象通常都是太子手下的低階官員或近身親衛，若運氣好，被指給朝中顯貴做妾室也是有的，就算是放歸故鄉，幾年攢下的俸祿和放歸的賞賜不必說，鄉間紳士富豪也多愿意娶這樣的女子，畢竟她們的見識非同一般富家女，家中有這樣的女眷指導未婚女子的禮儀，說婆家的時候也更有資本。所以即使鄉間普通人家，只要有姿容美麗的女兒，大多想送入宮廷。

    當然，這些只是普通百姓貪慕富貴的無知見解，謝睿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就對其嗤之以鼻，在他想來，皇室貴族、士族門閥、朝中顯貴從來只把賤民當奴隸而已，他們更關心的是太子正妃和側妃的人選能給家族帶來的利益。

    謝?！境钅贻p的，也是唯一的異姓候，本出自陳郡謝氏的旁支，只因祖父在大鄭立國時有從龍之功，便封了安國候的爵位，承襲到他已是第叁代。謝睿的祖父早年征戰沙場，落下病根，大鄭立國第一年就病逝。謝睿的父親自幼孱弱并沒有入軍，只在家做他的閑散侯爺，倒是書畫頗有造詣，曾有“尚京第一筆”的美名。這風度翩翩的年輕侯爺某年曲水流觴的宴會上邂逅了號稱“尚京第一美人”的范陽盧氏的嫡女，結為秦晉之好。兩人婚后夫妻恩愛，一年后生下長子謝睿。又過了幾年，盧氏再次懷孕，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盧氏雖生下健康的女嬰，卻因為胎位不太正，生產艱難、耗時太長傷了元氣，沒幾個月就撒手人寰。年輕的郡候悲痛欲絕。他本就出自謝氏旁支，根基不深，只靠著父蔭立足。大鄭立國之后打壓權利過大的士族門閥，謝氏嫡支和范陽盧氏比他們還不如。每每想到幼子幼女無人依靠，郡候也只有勉強支撐，只是隨著小女兒謝縈苒的漸漸長大，越來越像母親盧氏，郡候終是思念成疾，郁郁而終。那年縈苒九歲，謝睿十五。好在皇上可憐他們無所依靠，便讓謝睿早早加冠襲爵，謝氏兄妹才得以好好成長。

    如今已過去四年，縈苒即將及笄，太子選妃，她也在參選之列。謝睿自然是舍不得送她入宮的。多年來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感情親厚，再加上安國候的門第已是不低，何苦再去攀附權貴，皇上可容不得門閥士族再次坐大。而且縈苒若是能稍稍低嫁一些，娘家便可護她一世，這樣豈不是更好。只是，縈苒十分美貌，太子也不是沒可能看上她，謝睿思索良久，終于想到，若是自己尚了公主或是郡主，縈苒再入東宮的可能性就很低了。畢竟，身為侯爺嫡女，雖無封號，也是身份高貴，入東宮即便不是正妃，也是側妃，若將來太子繼位必然是皇后或者四妃之一。謝氏嫡支現在雖然被打壓下去，一旦作為謝妃的外戚成長起來不可小覷。若謝睿尚了公主，再加上公主的母族，那么謝氏后面的勢力也太大了。更重要的是縈苒那樣的容貌，得寵不會太難，若是做了皇后，外戚必定勢力大盛；若是做了妃子，只怕前朝后宮都不得安寧。

    怎么避免縈苒被選上的計策既然已經想好，下一步就是選個自己合意的公主或者是郡主。謝睿仔細打探之下，選定了排行第叁的明綺公主。這位公主的生母慧嬪出自太原王氏嫡支，還算是在后宮中比較得寵的，膝下只有叁公主一個女兒。明綺公主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在皇上的五個女兒里最不顯眼，但是謝?？粗兴愿駵赝駤轨o，候府處事低調，這樣的女主人最合適不過。

    謝睿打定主意，便決定叁月叁曲水流觴宴的時候去尚京河邊偶遇明綺公主，先探查一番她是不是真和打探來的消息一樣再去求皇上賜婚?？M苒也即將及笄，若是能在太子選妃前定下人家就更好了，不如帶著她去看看，說不定就能遇到什么年輕才俊。想到這里，他叫過一旁立著的書墨，吩咐他去叫縈苒的奶媽過來，一項一項事情仔細交代一番。

    叁月叁尚京河邊曲水流觴宴是大鄭一年中年輕男女最為推崇的節日，比起上元燈節，尤其受未婚男女的喜愛。上元節花市燈如晝，攜伴賞游自然是少男少女們心所向往，但如果沒有可以同游的人，去曲水流觴宴邂逅良人便是最好的選擇。

    尚京河貫穿大鄭國都尚京，尚京西郊有幾處支流匯入尚京河，其中一條支流名曰醉泉，源自尚京西郊西嶺山。醉泉到了山下依舊綿綿不絕，且蜿蜒曲折，逶迤回轉，是曲水流觴宴的最佳場地，每年尚京城內的人們都趨之若鶩。

    大鄭共有五位公主，只因都未曾婚配，這日全都盛裝出席。叁公主明綺的母妃慧嬪早在幾天前就派人出宮在酒泉邊的酒樓定下包間，方便她休息。明綺見時光還早，便在留在包間中用了些茶點，只讓宮人去尋找合適的場地。

    原來曲水流觴宴并不是有人主持的真正宴席，每人自帶酒水于河邊與友人對飲，若上流有酒杯漂流到面前就喝掉，并賦詩一首，再把自己的酒杯斟滿讓它繼續往下游飄走。自從某年安國候于曲水流觴宴邂逅范陽盧氏嫡女并喜結連理，這項活動在尚京更加流行起來，少男少女們都把自己的酒杯滿懷希望地放入河中，希望飄向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

    明綺公主在包間內整理好裙裾，正準備跟宮人一起去酒泉邊，忽然聽見外面吵嚷，便讓身邊的宮女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

    原來是一個少女，非說明綺的包間是她定下的，要進來休息，宮人自然不讓她進，一時便吵鬧起來。

    明綺推開門，只見那少女雖只是豆蔻年華，臉上稚氣未脫，卻容貌生得極好：面容似滿月瑩白豐潤，一雙會說話的杏子眼下是小巧高挺的鼻梁，紅潤的櫻桃小口邊有淺淺梨渦，尖尖的下巴又趁得她秀麗無匹。即便明綺是女子也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個嬌美艷麗的少女，即便父皇后宮佳麗叁千，各色各樣美人從來不缺，像這般美貌的只怕也找不出幾個。她身邊帶著個丫頭，身量比她還略高些，也是十分美貌。

    那少女見明綺出來，看她穿戴知道是能做主的，便向著她哀求道：

    “這位jiejie，我家人明明說定了這間包廂的……不管是不是弄錯，能不能讓我進去換身衣裙?！?/br>
    明綺見她果然一身濕漉漉地，隱隱勾勒出曼妙曲線。

    那少女繼續哀求：

    “jiejie，我就換身衣裙馬上出來?！?/br>
    明綺終究是心軟，把她和她隨身的丫頭都讓了進來。

    這包間其實也不大，就一張圓桌和幾把椅子，也沒有隔間。那少女四周掃了一遍，見明綺身邊服侍的也都是女子，便也不避嫌，就在桌邊麻利的脫了外衫和長裙，她的丫頭趕緊打開包袱取出要換的裙衫。這少女雖然身量還沒長足，發育卻是不錯的，腿長腰細，一雙豐滿玉乳把海棠紅肚兜撐得鼓鼓囊囊。她衣衫濕透，這肚兜也沒能幸免，那雙峰渾圓的形狀盡顯，隱隱還能看見凸起的乳尖。她似乎并沒有帶換的肚兜，正準備就這么把中衣穿上，明綺看不下去，吩咐人拿了幾塊干凈的巾子讓她擦干。少女謝過明綺，解開腰間的絲帶，微微撩開肚兜，巾子伸進去擦拭，又拿那巾子去吸肚兜上的水。少女想是非常著急，手上動作也很快，顧不得肚兜松松垮垮，她胸前倒有大半風光露了出來。

    明綺不好意思一直盯著她看，便隨口問她：

    “姑娘是怎么弄得這一身濕?！?/br>
    那少女的聲音也是軟糯甜蜜，她回答到：

    “我本在河岸邊玩耍，有幾個小童打鬧，相互潑水，我來不及躲開，倒被他們潑了一身?！?/br>
    明綺見她雖然身上衣裙都是上好的綢緞，但并沒有戴太多釵環首飾，猜想她一定不是來自太尊貴的人家，否則這等場合必有護衛仆從隨行，怎么會讓幾個頑童搗亂。

    那少女已經換好了衣服，屈膝行禮，鄭重地再次感謝明綺。

    明綺見她不只容貌美麗，性格也活潑大方，不免又多了幾分好感，便問她家人在何處，那少女回答：

    “我家人就在樓下的酒泉岸邊，jiejie自己一個人，不如同我一起過去，我們那個位置很好呢?！?/br>
    明綺雖不太相信她說的位置有多好，反正也要下去的，便同她一起下樓，隨著她邊走邊說話。

    那少女突然指著不遠處一個峨冠博帶的白衣少年對明綺說：

    “jiejie，那是我兄長?！?/br>
    那少年與身旁的少女只有五六分相似，眉宇間更多的是男子的英氣，這少年正舉起杯一口飲下，想是有酒杯飄到他面前了。

    少女拉著她走近，那少年開始朗聲念著詩句，聲音清澈動聽，詩句的大概內容是稱頌春天的美景，不算特別有新意，但這樣風姿的少年，這么好聽的聲音，給他的詩句平添了幾分神采。

    那少年做完詩，周圍不少人捧場叫好，對岸一個身著藍袍的少年也向他舉杯示意。

    “兄長！”

    少女見他完事，便拽著明綺過去和那少年說話。

    “兄長，你說定了叁層的雅間給我，根本沒有啊。還好這個jiejie好心讓我用了她的雅間換衣服?！?/br>
    那少年轉身看見來人，先向明綺行禮：

    “臣安國候謝睿見過明綺公主，多謝公主相助舍妹?！?/br>
    “原來是安國候和侯府小姐，不必客氣?！?/br>
    沒想到居然是安國候，明綺見他認得自己，有點高興又有些害羞。

    “jiejie原來是公主??！公主jiejie不如和我們一起吧，我們帶了好多桃花糕，公主jiejie嘗嘗?！?/br>
    明綺自然是很樂意留下來。只是那少女招呼她坐下，自己卻又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只留邵陽郡候一直和明綺聊天，招待她吃桃花糕。兩人聊得開心，那少女卻早已跑遠了。

    原來她去拿糕點的時候突然看見自己帶來的桃花酒杯，便斟滿自己釀的香甜果酒放入水中，那酒杯一直漂流，少女便跟在后面一路追著，酒杯一直沒有停下，少女便追出去好遠，慢慢地四周人漸漸少了，少女心下著急，該不會沒有人能拿到她的酒杯了吧。

    正這么想的時候，酒杯在水中一個漩渦處打了個轉，緩緩飄向一旁，最終停在一個青衣少年身前。那少年見對面岸邊的少女看著自己，猜到了酒杯是她的。只見她烏發如云，眸若燦星，雪膚紅唇，是難得一見的佳人，少年也不由得心動，他爽快地拿起酒杯一口飲下，朗聲賦詩一首。少女聽著聽著臉紅了，那是一首情詩，先稱贊了她的容貌，然后表達愛意，問她是否愿意一生相伴。

    少年詩已作完，那少女問他：

    “這位公子，不知姓氏名誰？”

    “在下凌冽，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少女微笑回答：

    “我叫縈苒，謝縈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