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想到這里,顧清溪深吸了口氣,身上便覺得沒了力氣。 這一夜,躺在炕上,顧清溪翻來覆去睡不著,等好不容易睡著了,竟是一夜桃花夢。 ******* 第二天,雨停了,被雨水洗滌過的天空湛藍,籬笆墻外的葉子發著濕潤的綠意,就連院子里來回走動著的公雞都毛發鮮亮精神抖擻。 廖金月一大早就出去街上了,和人家說起自己閨女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的事,她憋了一晚上,恨不得全村都知道。 這個消息一出,自然是炸得整個村子都沸騰了,大家全都涌過來,問東問西的,羨慕得要命,至于那馬三紅,先是不敢相信,覺得“不可能吧”,接著便臉色灰敗,跑回家質問馬秀云了。 看到這情景,廖金月自然更加得意了,這輩子最風光最榮耀的時候,莫過于這一刻,這可真是做夢都沒想到的揚眉吐氣。 廖金月干脆又讓顧建國在門口放炮,噼里啪啦地放,給過來的小孩大人都發梨膏糖,惹得大家都跑過來看熱鬧,一時之間,周圍幾個村子都知道,村里顧家的女兒提前被首都的名牌大學錄取了! 出盡了風頭,人都走差不多了,廖金月看著這一地的紅袍皮,感慨:“我這輩子就屬今天最開心了?!?/br> 一時又抱著自己的小孫子滿滿:“你可得好好學習,將來學你姑姑,考上大學,進城里,吃商品糧?!?/br> 顧清溪坐在臺階上剝蒜,聽到這話,卻是心酸又喜歡。 她會想起上輩子,上輩子,沒有小侄子滿滿,也沒有這暢快淋漓的喜歡,一切都是黯淡的,好像一副黑白膠卷的照片,沒有任何色澤。 這輩子的人生,一點點被涂上了顏色,變得豐富起來。 ****** 中午時候,蕭勝天跟著顧建國過來了,手里提著一兜子水果,好像是這個季節才有的櫻桃,稀罕東西,紅嘟嘟的,大家自然喜歡,分著吃了。 如今廖金月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是以現在是把蕭勝天當女婿看待的,吃飯時候自然是由顧保運和顧建國一起陪著喝了酒。 幾盞下肚,爺幾個難免畫多,顧保運也就罷了,顧建國想想自己的meimei以后就定下眼前這個人,覺得再合適不過,但又覺得難受,這么好的meimei便宜了蕭勝天,心里泛酸,便說了幾句酒話,意思是讓蕭勝天好好照顧自己meimei,自己meimei以后就托付給她了。 這話別人聽著也就罷了,顧清溪聽著,心里喜歡,又覺不合適聽,便起身回屋去了。 陳云霞便從旁趕緊扯了個話題說別的了。 顧清溪回到房中后,便開始收拾東西,明天她就要去學校了,雖說她不必高考就可以進大學,可她還是想考。 正收拾著,外面響起敲門聲。 平時自己娘或者嫂子進來自己房間,都很少敲門,農村人沒那習慣,她一聽便意識到了,是蕭勝天。 當下便道:“進來吧?!?/br> 門被推開,果然是他。 她沒抬頭,繼續低頭收拾東西。 兩個人之間的事,是家里已經過了明面的,這個時候他進自己屋,家里人都知道,竟然有種被家里允許著會面的羞恥感。 他走近了,走近后,便擋住了窗外灑進來的陽光。 “這是什么?”他揚眉問。 “照片,高考報名要用的?!迸牧艘环?,還余下來四張,便發給個人,顧清溪小心地裝在小紙袋里,想著或許以后有用。 “我看看?!彼麉s拿出來,對著那照片仔細端詳:“這照片看著倒是眼熟?!?/br> 顧清溪輕笑出聲:“我的照片,你能看著眼生?” 蕭勝天想想也是,一時看著那照片,再看看她本人,倒是喜歡得很:“拍得好看?!?/br> 顧清溪聽著笑了,笑過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拿過照片來,她發現確實眼熟。 這就是后來,她在蕭勝天的家里,重生前的那一晚,曾經仔細端詳過的照片。 第95章 十八歲的姑娘, 素凈到毫無特色的白底小碎花襯衫,不過到底顏色好,年輕,烏黑辮子搭在纖弱的肩上, 微抿著薄薄的唇, 略有些嚴肅地看著鏡頭, 卻清靈嬌媚到了極致。 如今這張照片是新拍出來的,樸素的黑白照片還是嶄新到反光, 不過顧清溪卻記得, 那個多少年后的顧清溪, 曾經在行李箱里保存著這樣一張照片,一張已經泛黃的陳舊照片。 同樣的一張照片在歲月的河流中變了模樣。 顧清溪看著那照片, 竟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恍惚起來, 那照片開始幻化, 一忽兒是二十年后那個薄脆泛黃的照片, 一忽兒是如今這個, 而腦中關于上一世的那些記憶, 嘩啦啦猶如洪水一般涌入腦中,許多畫面像膠片電影中的鏡頭一樣快速滑過。 二十年后那個顧清溪的徘徊迷惘一下下地沖擊著她的大腦,那種痛苦掙扎的迷惘感時而撅住她所有的情緒, 時而又將她放開。 在這種猛烈的情感和記憶撞擊下,顧清溪仿若失重一般, 神思飄浮在一片虛無中,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 是那個后來看盡時間滄桑的顧清溪, 還是十八歲剛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情正濃夢正酣的顧清溪? 身邊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她:“怎么了?” 是蕭勝天的聲音, 年輕醇厚的聲音打破了顧清溪的幻覺, 讓顧清溪一下子擺脫了所有的迷思。 顧清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他,剛硬俊朗的面容,眉眼深刻,黑眸溫柔,浮著擔憂,這是年輕時候的蕭勝天,血氣方剛,風華正好,和后來的那個蕭勝天并不太一樣。 “我……”顧清溪勉力動了動唇,剛才到底怎么了,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晃了晃腦袋,將那些殘余的意念晃出去,之后才道:“剛才……你為什么說這照片看著眼熟?” 蕭勝天打量著她,過了一會,才道:“也沒什么,就是覺得眼熟?!?/br> 他望著她,小心地道:“你是覺得哪里不對?” 顧清溪搖頭:“沒什么,就是剛才聽你這么說,突然想起一些事來,然后就有些頭疼?!?/br> 她解釋說:“可能是昨晚太興奮了,沒睡好吧?!?/br> 蕭勝天也就不問了:“沒事就好?!?/br> 顧清溪卻有些不自在,她腦子里還想著剛才的事,又想著自己的理由實在太過搪塞,他應該能感覺到。 可是他卻仿佛沒在意的樣子,已經走到旁邊的書架前看上面的書。 顧清溪愣了一會,便低頭繼續收拾東西了。 她的腦子里其實很亂,依然有許多殘余的信息片段,那些片段時而浮出,時而沉落,當浮出時,她會真切地記得上輩子的一些事,新鮮得仿佛才經歷過,甚至能體會到當時的一些情感,可當沉落時,那些記憶還在,卻失了顏色,只剩下單純的記憶了。 這時候,蕭勝天卻回頭。 他的目光卻落在那照片上。 “給我一張吧?!?/br> “嗯?” 蕭勝天低聲說:“放在錢包里,想了可以看看?!?/br> 顧清溪垂眼,抿唇笑了,他的聲線醇厚溫暖,讓她紛亂的思緒沉靜下來的,當下道:“好?!?/br> 于是便取出來一張,遞給他。 這么遞給他的時候,一個關于上輩子的小事便躍入腦中,上輩子她的一份照片本來有四張,不知怎么少了一張,只剩下三張了,丟掉的那張后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顧清溪想著這個,便把剩下的三張照片放入了那紙封中,這么封著的時候,她便想起,上輩子的她同樣是把剩下的三張照片放進了紙封中。 一種命運的玄妙感讓她怔了下,不過很快就不去想了。 蕭勝天端詳了一番那照片,又看了看她本人。 顧清溪抿唇笑:“看什么看?” 蕭勝天:“我看看本人和照片哪個好看?!?/br> 他當然是故意皮一下,她也就笑睨了他一眼。 蕭勝天將照片小心地放在皮夾子里,之后才說:“明天我陪你去縣里,先過去工地上看看吧?” 顧清溪:“好?!?/br> 她這個樣子,看上去乖巧柔順,他卻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剛才自己進來的時候,她那樣子明顯不對,并不像是病了,那個樣子神情迷惘,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惆悵到化不開的往事。 這讓蕭勝天莫名想起了陳昭。 陳昭家里出了事,陳寶堂一家子倒臺了,但陳昭還好,并沒有被牽連,依然在文化局上班,只不過人人知道他家里出事了,同事大多躲著他,日子自然過得有些艱難,之后他好像干脆辭職了,聽說拼著命要跟著堂哥去南方做生意,再之后怎么樣,蕭勝天就不知道了。 這樣倒是也好,走得遠遠的,最好一輩子別回來。 其實比起陳昭,蕭勝天按說應該更忌憚譚樹禮,但不知為何,他卻下意識對陳昭心生防備。 顧清溪看他也不說話,就那么望著自己看,倒是有些不自在,只覺得那雙眼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一樣,便別過臉去:“看什么?” 蕭勝天抬手,直接握住了她的:“就是看著你好看行了吧?!?/br> 顧清溪聽著想笑,這人有時候也慣會甜言蜜語,不過還是掙脫了他的手:“你收著點吧,這是在我家里,別胡鬧?!?/br> 指下滑嫩的觸感格外惹人,蕭勝天俯首定定地望著她:“說不定過些時候,這也是我家了呢?!?/br> 顧清溪惱他總是說這些,睨他:“你——” 蕭勝天忙正色道:“嬸對我好,把我當親兒子?!?/br> 顧清溪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管那些,反正這是在家里,萬一有個什么,風言風語的,你得收著點?!?/br> 蕭勝天顯然有些不情愿,不過到底是道:“嗯,知道,那我先出去了?!?/br> 顧清溪:“好?!?/br> 說是出去,卻是有些不舍得,捏著她的手指半響,才推門出去。 蕭勝天出去后,顧清溪又收拾了一會東西,便有些虛軟地躺在床上。 她自然想起來剛才發生的事,便不由回憶起過去的種種來,一直以來,她對上輩子的記憶都非常深刻,會覺得,自己是上輩子的那個人,自己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七歲。 但是現在她隱約中感覺,或許并不是的。 其實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她早就該覺得不對了,比如上輩子的一些事,記憶方面的,她有,但涉及到一些技能的,她竟然不會,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做飯了。 她知道那些應該怎么做,但卻生疏笨拙,削土豆皮都不會。 所以…… 一個無法遏制的念頭在她心里萌生,也許她并不是重生了,她本來就該是她,十七歲的她,只是因緣際會,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許是平行世界同樣的一個自己,而產生了一些細微的交叉點,所以那些記憶流竄入這個世界,進入了自己腦中,才讓自己有了錯覺。 剛開始,那些記憶太過鮮活,以至于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問題,幾乎以為自己就是那個經歷過世事滄桑的顧清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