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當時被蕭勝天接到了他家,住下來,那一夜其實是惶恐忐忑心里又充滿了期望,許多想法在心里糾纏著,理不清道不明的,不曾想,睡了一覺,就成了如今十七歲的模樣。 也不知道在那個世界,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消失了,去世了,還是怎么著?還有那個世界的蕭勝天—— 顧清溪深吸了口氣,到底是不再去想了,她得爬起來準備上課了。 縣一中管理很嚴格,一般五點半爬起來,簡單洗漱后,五點五十分準備集合,六點不到就得出現在cao場上,跑步三圈后,再去教室里早自習,早自習完七點,匆忙吃點東西,七點半就開始課前預習,然后八點上課了。 顧清溪的干糧也只剩下一點了,幸好還有一個蕭勝天當時給的兩個雞蛋沒吃,早餐她給自己奢侈了一把,吃了一個雞蛋。 雞蛋很香,一整個上午聽課都有精神起來,到了中午時候,又把剩下的干糧和那個雞蛋都吃了。雞蛋她是放過去學校蒸籠里熱過,綿軟的雞蛋黃散發著熱氣,在舌尖蔓延開,這是奢侈的滋味。 吃飽了飯,人也更有精神頭,顧清溪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去。 其實也沒有太多要收拾的,尼龍兜得帶著,用二鍋頭酒瓶子裝了一瓶子熱水,毛巾包住了,放在書包里,再拿了一本英語書,這樣晚上可以在家看看。 回去的路很長,二十多里,沒有洋車子得自己走,顧清溪輕裝上陣。 彭春燕一下課就往家溜了,好像去她舅舅家了,胡翠花也不見人影,宿舍里只有顧紅英。 顧紅英家距離顧清溪家不遠,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了一眼顧清溪,欲言又止。 她不說,顧清溪也就不問。 如果是以前,既然大家距離不遠,肯定相約著一起走了,不過現在宿舍里關系冰冷僵硬,顧紅英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整個宿舍心思散著,誰也沒那心情了。 顧紅英看顧清溪要走,到底是叫了一聲:“對了,清溪,和你說個事?!?/br> 顧清溪停下腳步:“什么事?”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心思吧,顧紅英也有,至少她并不是如今看起來這么單純樸實的樣子。 顧紅英望著顧清溪,為難地看著顧清溪,過了好一會,才說:“我被人家搜出褲衩的事,你別告訴村里人可以嗎?” 顧清溪有些意外,眉尖輕動。 顧紅英的臉卻漲紅了,低下頭去:“就是那天,那個人搜出來我的褲衩抖擻……” 顧清溪:“……” 她以為是天大的事,以至于她這幾天心事重重,敢情是因為這個。 后來的顧紅英可不是這樣的人,她出國旅游,打扮時髦,甚至還學會了穿著比基尼走在國外的沙灘上。 顧清溪點頭:“我當然不會說?!?/br> 顧紅英:“謝謝你!” 說著,她抹著眼淚道:“我家里想讓我別上學了,讓我趕緊嫁人,說有個男的,人不錯,讓我回去相親,說人家能給不少彩禮?!?/br> 顧清溪聽到這話,沉默了。 她想起來了,上輩子,顧紅英也遇到過相親的事,當時她還鼓勵她來著,告訴她雖然家里重男輕女,但自己學習還算不錯,將來就算考不上大學,也能考上大專甚至于中專,考上中專,回來就是吃商品糧的,讓她堅持堅持,怎么著也得熬過去這一年多。 她費了很多口舌,總算鼓勵了顧紅英,顧紅英鼓起勇氣和家人斗爭了一番,算是勉強落在了學校里。 之后顧紅英家里給她的干糧不太夠吃,她還曾經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把自己的糧食分享給她。 可是等顧紅英考上了大學,進城了,在顧清溪困難的時候,她可沒有伸出過援手。 這一個宿舍每日相處的三個舍友,后來和顧清溪保持著不錯友情的也就是彭春燕罷了。 顧紅英眸中有著黯淡的掙扎:“清溪,我,我該怎么辦……” 顧清溪默了好一會。 現在的顧紅英重新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處于糾結徘徊中,她需要一個外力來推她一把,幫她做一個抉擇。 顧清溪望著顧紅英,神情輕淡:“也只剩下一年半了,熬一熬,也許就熬過去了,放棄了,那就是永遠沒機會了?!?/br> 說完這個,她就走了。 上輩子她幫了顧紅英,顧紅英開始自然是感激,她說顧清溪是她精神上的依賴,她要跟著顧清溪一起努力考大學。 后來顧清溪沒考上,顧紅英考上了,顧紅英再看顧清溪,那就仿佛這輩子才認識顧清溪一樣,好像終于看清楚,身邊的人不過爾爾。 重來一次,顧清溪沒那種真情實感去勸別人,卻也不忍心落井下石鼓勵她去嫁人,只是淡淡一句,剩下的交給她自己吧。 一個人走在路上,腦子里還是不由去想,如果顧紅英就是那個替了自己高考成績的人,自己就是養虎為患。 不過復又一想,至少現在還沒發生,她不可能在別人站在懸崖邊徘徊的時候把別人往坑里推。 人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走出縣城后,便見路上三三兩兩的,都是低著頭費力地走,還有騎著洋車子的,噗通噗通地摔。 顧清溪用戴著手套的手擦了擦鼻子,鼻子酸疼,兩只腳也仿佛結冰了一樣,沒有知覺。 她尋了一根木棍,艱難地走在這布了一層冰的路上。 越是往家走,這路越窄越難,來往的行人就越發不見了,偏偏這個時候天又陰了起來,冬日凜冽刺骨的風鋪天蓋地而來,銀灰色的云在上方涌動,暗沉沉地壓下來,而田野里回想著的呼嘯聲,更是讓人心里發毛,仿佛世界已經是末日,而自己是孤獨地落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一個人。 風越發肆虐,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劍,身上的棉襖根本無法抵擋這些,顧清溪甚至覺得自己身上好像什么都沒穿,就那么直面這刺骨的風,臉上更是疼痛難忍,喘氣都變得困難起來。 她拼命地裹緊了棉襖,在旁邊哆嗦著撿了一些枯枝來綁在收納布鞋上增加摩擦力,之后便試著跑起來。 這樣竟然真得有效果,并不會摔倒,而且人跑起來,便不會那么冷了。 誰知道這么跑了一段后,那樹枝到底是不頂用了,腳底下一滑,她整個人幾乎飛起來,收勢不住,直接擦倒在了路邊。 道路邊是一條溝,夏天估計是用來給旁邊莊稼澆水灌溉的,現在里面堆滿了枯葉和雪的混合物,那些都已經上凍了,刺得人手腳生疼,是浸入骨髓的冰冷。 顧清溪躺在那里根本沒法動彈,冷和痛猶如薄絲一般伸展在渾身各處,稍微一動便牽扯著各處的筋脈。 這里竟然是一片亂墳堆,枯枝敗葉,老鴰發出凄厲的嘶鳴聲,顧清溪的臉緊貼著沾了冰碴子的枯葉,靜默地聽著風聲,風回蕩在田野間,怒吼著要將人撕碎吞噬。 顧清溪突然有些泄氣,也覺得委屈,她不想動了,想躺在這里哭。 好冷,冷得渾身打哆嗦,肚子里也餓起來。 其實她的糧食根本不夠吃,一直都只能吃七分飽,不過想著自己是姑娘家,又不需要那么多體力,自己可以忍一忍罷了。 畢竟家里光景實在不好,爹娘供自己讀書,其實已經給家里不少負擔了。 想到爹娘,她到底是咬牙掙扎著爬起來。 爹娘嘴上不說,眼里都是期望,便是嫂子那里,供著這個小姑子上學,心里還能沒個念想。 她如果能考上大學,一切順遂,家里有個指望,一切也許就能慢慢地扳回來,她就這么倒在這里,那重活一輩子為了什么,為了讓爹娘遭受喪女之痛嗎? 她趔趄著用凍僵的手撿起書包,摸了摸里面的酒瓶子,萬幸沒有摔碎,只不過水早就冰涼,只是沒結凍罷了。 她掏出來,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入了喉嚨,進了胃里,讓人打了一個激靈。 顧清溪深吸口氣,拾起來樹枝拐杖,拄著就要繼續往前走。 天早早地黑了下來,周圍寂靜得可怕,絕望而迷茫的孤獨伴隨著饑餓,狠狠地絞動著顧清溪的心。 顧清溪拼命咬著牙不讓眼淚落下來,其實這點事算什么,她還有那么多事要做。 天黑了也不怕,就是這么一條路,早晚能走回家。 拖著凍僵的腿腳,顧清溪機械地往前走,狂風中夾著雪花,她幾乎看不清一米外的景象,只能憑著感覺,自己大概走到了哪里。 誰知道正走著間,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哭喊聲。 “哈哈哈,媳婦,媳婦,我的媳婦——” 顧清溪一愣,之后頓時明白了,是那個瘋子。 以前上學路上,看到過這個瘋子,穿著露棉花的破棉襖,毛躁著頭發,見到路過的姑娘就喊那是他媳婦,據說家里兄弟好幾個,他是老大,后來幾個弟弟都娶上媳婦了,就他年紀大被耽誤了,為了這個難受,就瘋了,天天路上看到一個姑娘就說人家是他媳婦。 上輩子,他好像欺負過一個女孩子,后來那個女孩子只能隨便嫁了一個四十歲的老光棍。 顧清溪屏住呼吸,不敢動,她怕瘋子發現她。 真發現了,會怎么樣,她不敢想。 但是瘋子到底是向她這個方向過來,嘴里依然怪叫著,頭頂的老鴰呱呱地響,聽著瘆人。 那瘋子眼看著就要走到她跟前了,她懵了,攥緊了拳頭,也不管摔倒了,抬起腳就要跑。 但是那瘋子速度倒是快得狠,竟然撲過來抓住她。 嘶吼的風雪中,顧清溪清楚地看到了瘋子眼中閃著的渴望和歡喜,他緊攥著她的胳膊,大喊:“媳婦,媳婦!” 顧清溪嚇傻了,她怎么也不能讓這個瘋子凌辱自己。 急中生智,順手從側背著的書包里掏出來酒瓶子,狠狠地砸向了那瘋子。 酒瓶子“砰”地一下應聲而碎,已經凝成碎冰的水澆在瘋子頭上,血也跟著飛濺出來。 瘋子一愣,手底下也跟著松了。 顧清溪顧不得別的,撒開腳丫子拼命地狂跑。 身后,瘋子也反應過來,嘶吼著大叫著去追顧清溪。 頂著狂風,前面仿佛有一堵墻般艱難,風夾著冰雪割在臉上,顧清溪渾身已經沒有知覺,她只知道自己必須跑。 然而瘋子到底是男人,而此時的顧清溪已經體力不支,很快那瘋子就追上,險些抓住顧清溪后背的棉襖。 顧清溪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告訴自己,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難道重活一輩子,就是來這里被一個瘋子凌辱身體嗎? 她尖叫一聲,瘋狂地撲打,發瘋了一樣繼續跑,她也不管路了,更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餓,就是跑,跑,跑。 跑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撞上了一個人,當時越發嚇到了,爬起來就跑,那人卻捉住了她的胳膊。 她拼命地踢打對方。 那人卻喊道:“顧清溪,是我?!?/br> 她這才慢慢地緩過神來,看過去,認出來,竟然是蕭勝天。 蕭勝天盯著她狼狽的樣子道:“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顧清溪眨眨淚眼,委屈得不知道說什么:“瘋子,瘋子……瘋子追我……” 蕭勝天皺眉 ,臉黑得厲害:“他欺負你了?” 這時那瘋子的叫聲已經隱約響起在風中,且好像越來越近了,顧清溪瑟縮了下,點頭:“嗯……” 聲音弱得像一只寒冬里找不到家的幼鳥。 蕭勝天眸中泛起冰寒,他攥了攥拳頭,聲音壓抑:“沒事,沒什么大不了,你等著,我給你——” 說著這話,瘋子已經跑過來了,他大喊大叫,滿臉興奮:“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