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往日大家都很煩這位黃老師,現在顧清溪看到卻格外親切,她忙說:“黃老師,我這里懷疑我堂姐拿了我的筆記,希望你能幫忙主持一下公道,看看她抽屜里是不是有?!?/br> 黃老師此時一臉懵,他滿腦子物理教學,沒想到突然碰到這種事,當時也有些結巴:“哦,好,那,那怎么主持公道?” 他不是班主任,不是管這事的料,他只會教物理??! 顧清溪知道這位黃老師的脾氣,于是說:“不需要黃老師干什么,只需要你從旁看著做個見證就行了?!?/br> 黃老師只好點頭:“行,那行,你說啥就是啥?!?/br> 顧清溪當即轉過身,望向那顧秀云,當著那么多雙眼睛,直接說道:“堂姐,我的筆記丟了,這對我很重要,因為發現的一些線索,我懷疑是你拿的,所以我來找你,既然你說那懷表是你的,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懷疑是你拿的?你說沒有,空口說了不算,你得讓我們看看,你的抽屜里有沒有,如果找不到,我們認了,也能還你一個清白,是不是?” 顧清溪人長得好看,學習也好,從來都是掉不下去年級前三名,別說高二年級的,就是高三年級都會注意到這個這個秀美清靈的女學生,如今看她過來高三年級找東西,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不亢不卑,說話清朗擲地有聲,一個個地都贊同。 甚至高三年級的班長譚樹禮走出來,望著顧清溪說:“這位同學,既然你有一定的線索懷疑到這里,我們黃老師也在,我們一起查看下顧秀云同學的抽屜,如果筆記真在她這里,我們也不包庇,該怎么辦的怎么辦?!?/br> 顧清溪知道這個人,體育好,學習也好,她還看過譚樹禮打乒乓球,于是點了點頭:“謝謝譚班長?!?/br> 顧秀云臉上帶著猶豫,把自己的杌子拉了拉,之后坐在旁邊,一臉的不情愿,不過這個時候也容不得她了,譚樹禮親自上前,帶著人搜她的抽屜,很快里面的東西都搜遍了,并沒有看到什么筆記。 顧秀云微微揚起臉,冷笑了聲:“大家還要找嗎?是不是要我的抽屜都翻遍了才行?誣賴別人有意思嗎?運動都已經過去了,你們還能直接抄你們同學的家?都是同學,你們這樣好意思嗎?” 她這么一說,周圍幾個都有些愧疚,譚樹禮也蹙眉,看向顧清溪。 顧清溪身邊的幾個同學也都有些下不來臺,尷尬地站在那里。 顧清溪卻坦然得很,她笑了笑,望著顧秀云:“姐,你坐在那里干嘛,你怎么不站起來?” 應該說,從小她這位堂姐做得許多偷雞摸狗的事,都落在她眼里,她只是不說而已,比如小時候她偷奶奶藏在炕寢里的梨膏糖,其實自己都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愿意拆穿她,給她面子。 只是人不可能永遠善良,也不可能別人欺負到自己頭上,還要在那里秉持善良。 她既然那么能裝,顧清溪不介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拆穿她。 果然,顧清溪這話說出后,顧秀云臉色驟然變了,她死死地盯著顧清溪,不說話。 顧清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 譚樹禮見此,頓時明白了,讓顧秀云起來。 顧秀云還不想起,可是早有眼尖的東西喊道:“在她屁股底下!” 在她屁股底下,一句話,可算是把顧秀云的老底都揭出來了。 高三的女生,挺大的人了,在農村里也是能嫁人的了,誰不要臉面,突然就這么被大眾捉住,說你屁股底下藏了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顧秀云屁股底下,看不到的還要墊著腳尖看。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杌子底下原來有一個托板,而托板那里露出一點紙邊。 很快,大家強制將她扶起來,找出來杌子底下的那筆記,顧秀云羞愧到仿佛站不住,蒼白著臉,捂著眼睛,顫抖著蹲在那里。 譚樹禮親自將筆記拿起來,用自己的手拍打了下上面的灰塵,交給了顧清溪:“顧同學,對不住了,確實是我們班的顧秀云拿的,這事我們給你說道歉?!?/br> 顧清溪:“謝謝譚班長,筆記找到了就好?!?/br> 周圍的人已經議論起來,鄙夷的不屑的嘲笑的目光都落在顧秀云身上。 顧清溪沒理會,又謝過了一臉木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黃老師,拿著筆記就要走。 臨走前,她回頭看了看顧秀云,到底還是說道:“另外,堂姐,我聽說,你竟然懷疑我偷藏了你的雞蛋。堂姐,這件事必須說清楚,天那么冷,我并沒有洋車子可以騎著過來,我是一步步地從村里走到縣城的你知道嗎?那么冷的天,我沒戴手套,就那么拎著兩大尼龍兜子的干糧走到學校,深一腳淺一腳,受多少罪你知道嗎?結果幫你帶來了,你沒半句感激,反而懷疑我偷藏了你的糧食。你家里到底給了你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原原本本帶給你了,你如果懷疑,直接回家問問你家里人就行了,犯不著在背后說三道四散布謠言!” 一席話,鏗鏘有聲,聽得周圍人恍然大悟,也有些之前被顧秀云搬弄是非信以為真以為顧清溪真得偷拿人家雞蛋的,幡然悔悟意識到自己上當了,而其他同學更是對這顧秀云越發鄙夷。 怎么會有這種人,運動的時候,怎么沒把她拉出去批一批! 顧清溪大獲全勝,拿著自己的筆記就要走。 顧秀云突然抬起頭來,紅著眼圈咬著牙說:“我的懷表呢,你總得給我吧!” 顧清溪細眉如柳,輕挑了一下,淡淡地說:“堂姐,我剛才詐你的,你的懷表,我根本沒見過,你自己找去吧……不信的話,你可以隨便搜?!?/br> 說完,她轉身直接走人。 顧秀云一愣,神色僵硬,之后趕緊打開課桌頭上自己掛著的書包,翻找了一番。 看到里面躺著的懷表,她氣得手都在抖。 顧清溪,以前可真不知道,竟然這么多壞心眼! 第13章 宿舍里的審視 顧清溪拿到了自己的筆記,又把之前郁結在心里的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一股腦說清了,一時也是神清氣爽。 她并不知道原來當場和人吵架且吵贏了竟然是這么痛快。 上輩子的性子太過謹慎小心,被人欺負到頭上才知道掙扎著反擊一下,如今想想,竟是大錯特錯了。 她甚至想著,也許就是因為自己好欺負,性子太軟,別人才欺負到自己頭上吧。 這么胡思亂想間,她也沒回去教室,直接到了宿舍里,用毛巾沾了水,將自己的筆記封皮擦得一干二凈,幸好這是紅色軟塑料封皮的,便是臟了,擦干凈就行了。 擦了好幾次,她心里才舒坦,又稍微洗了把臉,這才帶著筆記過去上課。 去上課的時候,一節課已經耽誤過去了,恰好下一節課又是黃老師的課。 黃老師是老實巴交的人,看到顧清溪進屋,愣了下,之后忙說:“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你趕緊進教室,好好聽課?!?/br> 顧清溪沖黃老師感激地笑了下,之后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來拿出筆記,踏實上課。 開始時還有同學好奇地看過來,后來在黃老師的講課聲中,也就漸漸地沒人看了。 顧清溪坐在教室里,聽著黃老師那激情昂揚的講課聲,心終于安定了下來。 她很感激命運,讓她在在時光中窺見了命運的走向后,又回到了這個樸實無華的年代。 破舊到露出里面土坯的教室,一心沉浸于教學不善言辭的物理老師,在饑餓和貧困中聚精會神聽課的同學們,這就是她酸澀而困苦的青春,是她曾經痛到不愿意回憶卻又不斷會夢到的地方。 顧清溪恍惚中,眼睛竟然有些濕潤。 她輕輕攥緊了拳,告訴自己,重來一次,一定要走穩了。 ****** 上完課后,同學們照例是飛奔向食堂找自己的尼龍網兜,沒辦法,這個年代的物資太過匱乏,不像后面會有各種零食或者什么的,沒有多余的食物入口,就憑著一天兩頓飯,以至于吃的干糧就很容易被消耗掉。 顧清溪沒跑過去取。 晚上的這一頓,應該是下午第二節下課后,把自己的尼龍網兜裝了干糧送過去給食堂,但是她下午遇到這種事,沒那心思,當是幾個舍友喊她,她也懶得去,所以食堂的大蒸籠里沒她的干糧,不過現在也不用著急,這個時候大家都去食堂,她拎著暖壺趕緊過去打水應該能很快打到,能打了熱水,把干糧在搪瓷缸里一泡,就著腌洋姜吃就行了。 她趕緊回宿舍拿了暖壺,然后飛快地向熱水房跑去,果然前面只有三兩個人,排了一會就到了,guntang的水從水龍頭里嘩嘩流入自己暖壺中,這么冷的天,滴水成冰,熱水在冬日黃昏的冷空氣中散發出暖人的白汽。 顧清溪打好水的時候,身后已經排了很長的對,大家都將縮著身子,一手拎著水壺一手揣兜里,兩腿交替著在那里跺腳驅寒。 有人看到顧清溪早早打好了熱水,再看自己前面那么長的隊,眼里流露出羨慕。 顧清溪走到了隊尾的時候,看到了孫躍進。 其實顧清溪對孫躍進是懷疑的,中午他才找自己借筆記,之后馬上顧秀云就偷自己筆記,誰見過這么巧的事? 不過這個時候,她也不愿意去問,反正問了也白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孫躍進看到顧清溪,眼睛一亮,之后看顧清溪臉上淡淡的樣子,那亮便消淡了:“顧同學,你今天來這么早?” 顧清溪走過去:“拿你暖壺來?!?/br> 孫躍進頓時笑了:“你要給我水嗎?那謝謝你了!” 暖壺小小的木塞子拔出來,顧清溪小心地將自己暖壺的水口對口注入孫躍進的暖壺,流水汩汩中,熱氣氤氳,孫躍進盯著顧清溪看。 顧清溪確實長得好看,是那種第一眼你就能在人群中認出來的姑娘,白凈秀氣,杏仁眼薄眼皮,眉毛更是書里才會有的那種柳葉眉,農村姑娘慣常穿的藍色碎花小襖,竟被她穿出清如浣雪的淡雅。 顧清溪自然感覺到了孫躍進的目光。 曾經的顧清溪也許會因為孫躍進的這種目光竊喜而充滿期待,但是現在,她只覺得倦怠,就是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多余了。 當那熱水注入暖壺中有約莫一半的時候,顧清溪收回了自己的暖壺:“孫同學,上次你借給我開水,我很感激你,這次的算是還給你的?!?/br> 說完后,她也不等孫躍進搭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徑自走人了。 孫躍進對著半暖壺的熱水,愣愣地看了她半響,都沒回過味來,等到明白了,想追過去,已經不見人影了,只好跺著腳作罷,倒是把地上的冰碴子踩得稀碎。 顧清溪還了這半暖壺熱水,腳步也輕快了,就是這天再冷,肚子再餓,也覺得渾身舒暢,況且今天的一切都還算順利,特別是回味著顧秀云今天那備受打擊的樣子,更是覺得自己不白活一回。 學校高中的宿舍是兩排前出廈的矮房子,都是一個樣式的高窗戶低地面,顧清溪路過高三年級宿舍的時候,看到學校的教導主任剛從宿舍里走出來。 教導主任恰好看到了顧清溪,倒是認的,過來說了幾句話,安慰了顧清溪幾句:“顧同學,你專心學習,這種事,咱們以后肯定不能再發生了?!?/br> 顧清溪這才明白是因為顧秀云偷自己筆記的事,先謝過了教導主任,之后才說:“其實找回來了就好,別的也沒想著怎么樣,畢竟都是同學,又是我堂姐?!?/br> 教導主任嘆了口氣:“咱都是高中生了,知識分子了,這干的都叫什么事啊,運動才過去,好不容易大家能好好學習上課,還能高考了,卻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丟人現眼!我們已經開會對這件事討論過了,怎么也得記一個過,顧同學你就放心吧!” 顧清溪聽了,倒是也沒再說什么,她并不是什么爛好人,別人對她使壞,得到懲罰倒是也理所應當。 一時教導主任離開了,她走過那宿舍樓,隱約聽到里面嗚嗚的哭聲,好像還有幾個在不尷不尬地安慰著,一聽就知道那是顧秀云在哭。 她也沒理會,徑自回自己宿舍。 宿舍是六人間的宿舍,不過有兩個家就住在縣城里,只是占了位置,方便的時候在宿舍歇歇腳,其實平時根本不來,特別是現在天這么冷,人家更不愿意來宿舍受罪。 是以顧清溪回去的時候,宿舍里就三個人,彭春燕胡翠花和顧紅英,幾個人把床上的鋪蓋揭起來,露出老木頭的床板,又在床板上鋪了舊報紙,就在上面鋪展開干糧和咸菜吃飯。 大家看顧清溪提來熱水,自然是高興,嚷著說正好缺了,顧清溪就給每個人搪瓷缸里沖上一些,彭春燕又把一個熱干糧塞給顧清溪,換了顧清溪一個涼的,大家湊合著吃。 幾個女孩子難免就說起來白天的事,彭春燕敬佩得不行了:“清溪你可真行,你竟然那么詐她,你怎么就那么聰明呢,這簡直是可以寫進小說里了!” 顧清溪正用勺子將那泡在開水里的紅高粱面窩窩頭戳開,那紅高粱面窩窩頭干冷干冷的,凍得幾乎像石頭一樣僵硬,她得用力氣戳。 聽到這話,她也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年輕時候,她是讓人敬佩的顧清溪,也是驕傲的顧清溪,不過后來那件事直接壓垮了她的脊梁骨,她就那么匆忙嫁人了。 一個宿舍幾個人,包括后來因為高三落榜而加入她們宿舍的顧秀云,每個都比她前途遠大,每個都無法理解當年那么優秀的顧清溪竟然就當了一個農村婦人,一個小學老師。 如今,重新回到她最好的年華,在她還是那個讓人敬佩的顧清溪時,她忍不住審視著宿舍里的幾個人。 會是誰呢? 胡翠花同樣是農村出身,學習刻苦,不過學習一直不好,遇到什么問題最愛向自己請教,后來高考的時候,她發揮得其實很一般,只上了一個非常普通的大學,不過也是首都的大學,后來留在帝都,自己一步步地熬上去的。 聽王老師那意思,自己當年考得不錯,應該不是胡翠花冒用了自己的成績吧?畢竟她那大學實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