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而且是不帶姓的那種叫,好像他和自己多熟似的。 當時顧清溪都要氣死了,覺得這人就是在耍流氓! 她咬著唇,連瞪他一眼都不敢,抬腳就要走人。 可她剛走了兩步,他竟然笑著說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br> 顧清溪當時臉上騰得就像火燒一樣,通紅通紅的。 這真是故意耍流氓了! 也就是現在,外面沒人管事了,要不然他這種,都可以去生產大隊告,去公社告,說他耍流氓直接抓起來了。 顧清溪咬牙切齒,氣得擔子都跟著晃了晃,但也不敢說什么,匆忙離開了。 當晚顧清溪自然氣得不行,不過也沒敢和家里人說。 蕭勝天這個人,之前家里成分不好,為了這個也受窮遭罪了,前兩年他唯一的奶奶也沒了,家里就剩下他一個人,現在長到十七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頂著一頭桀驁不馴的黑發和張狂放肆的拳頭,想怎么樣怎么樣,別說大隊干部,就是之前的公社干部都忌憚他,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哄著讓他該干嘛干嘛。 他卻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今天跑去縣城找人喝酒了,明天去外縣幫人進了一批什么貨,這么大年紀的少年,嘴上毛還沒長全,狐朋狗友倒是有不少,甚至今年夏天村里的水泵,還是他幫忙想的辦法。 顧清溪自然不愿意招惹蕭勝天,只想著躲得遠遠的。 不過好在之后她再干農活,也沒遇到過,偶爾遇到,他眉眼冷冷的,疏遠得很,倒像是沒有那天的事,顧清溪這才算松了口氣,想著估計就是一時興起欺負下自己。 這件事,于后來的顧清溪,其實差不多都忘了,她遭遇了那樣的變故,哪還記得這種小事。 但是現在,蕭勝天說起來,不知怎么,她就突然記起,原來還有這么一樁子。 她想起這樁事,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了。 她想著后來那個沉穩儒雅的成熟男人,誰能想到他年輕時候在蘆葦叢里光著膀子調戲別人。 顧清溪一直沒說話,前面騎車的少年微微側頭:“真生氣了?” 那聲音被卷在風里,送到顧清溪耳邊的時候已經很低了,低到讓顧清溪莫名覺得,這人心虛。 她側坐在自行車后座上,抿著唇,看著遠處笑。 前面有一處墳頭,并不算很大。 前幾年縣里到處都是運動,說這是封建迷信,好多都鏟平了,但現在看那意思,好像這運動過去了,于是就有人慢慢試探著壘起來墳頭,并不敢壘太大,就很小的那么一撮土。 墳頭旁,紙錢燒成的白灰被風一吹,就飄散在了風中。 顧清溪一直不說話,蕭勝天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單腿伸長著地,穿著黑幫子鞋的腳牢牢地踩在了凍著冰渣子的地上,車子應聲剎住。 他這才轉過頭來,看她。 少年探究的目光落在顧清溪臉上,明明風很冷,她卻感到了臉上一層薄薄的熱意。 “你——”冷風中,青澀的少年揚起墨色的眉:“怎么不說話?” 聲音卻是沉悶而停澀。 第7章 不生氣了? 冷風吹起顧清溪的劉海,顧清溪沒敢看蕭勝天,她望著遠處的天,冬天那蕭殺蒼茫的天。 上輩子的顧清溪被蕭勝天帶到了首都,又被他妥善安置,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她又揪心于自己被冒名頂替的事,以至于她并沒有什么心思去琢磨蕭勝天的心思。 做了那么大事業的人,怎么會那么閑,她一個電話,人家就直接坐著私人飛機回來了? 這些疑問,還沒來得及在她心里回味,她便已經重生到了這個時候。 而眼前的蕭勝天顯然不是后來那個,她便是想問他,他也不知道后來的事。 只是因為重生一次,知道后來蕭勝天的種種,顧清溪自然對眼前年輕的蕭勝天起了好奇心,以至于當初河邊蘆葦叢里那場調戲,從一個無心的惡作劇,仿佛變得別有意味起來。 特別是當她坐在這個少年的車后座,被他用那種沉悶的語氣問起來的時候。 她覺得他就像一個孩子,一個生怕惹禍了的孩子。 這一點不蕭勝天。 顧清溪便有些想笑了,在那絲笑意中,她甚至回憶起來私人飛機上,二十年后蕭勝天剛毅側影之下的落寞。 是不是在后來的二十年里,他也曾經喜歡過一個女人,但終究沒能得到? 那個女人是誰? 許多的念頭在顧清溪的腦中一閃而過,不過微微側首,望著眼前的蕭勝天,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問:“那首詩,你哪兒看來的?” 現在這個時候可是和后來不一樣。 后來你想看什么,圖書館有,圖書館沒有網絡上有,隨便一搜就行了,信息發達資源豐富。 但是現在,一場浩劫過去也沒兩年,農村人家里想找個帶字的紙片都不容易,便是有些書籍報刊,也都是帶有濃烈時代色彩的,不會讓你看到蒹葭蒼蒼這種句子。 蕭勝天神情一頓,說:“奶奶在世的時候教我的?!?/br> 他補充說:“老人家記性很好,她用樹枝給我比劃,教我不少東西?!?/br> 顧清溪頓時明白了,蕭勝天的爺爺是外面留過洋的,這位奶奶聽說也是有些來歷的大家閨秀,肚子里有墨水,估計私底下偷摸教孫子的。 顧清溪好奇了:“奶奶還教你什么了?” 蕭勝天想了想:“我三年級就不能上學了,平時在家沒事,奶奶什么都教我,我還會英語法語?!?/br> 顧清溪這下子驚訝了:“是嗎?那你說兩句?!?/br> 蕭勝天墨黑的眉聳動,看著她那好奇的樣子,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不說?!?/br> 顧清溪:“你說說嘛,我太好奇了?!?/br> 估計周圍幾個村提起蕭勝天,都覺得這是一位吊兒郎當的莽漢,如果這位嘴里突然冒出來幾句英語法語,大家怕是都嚇一跳。 蕭勝天輕哼一聲:“你讓我說我就說啊,那我不成了馬戲團的猴,你給錢嗎?” 說完,回過頭去,踩著洋車子繼續前行。 顧清溪想起他剛才的樣子,想笑,又使勁憋住了。 她從后面小聲說:“現在年頭變了,不講那些成分什么的了,其實你可以繼續上學,你這么有學問,插班進我們高中,去年不是放開高考了嗎,沒準你還可以考上大學呢?!?/br> 她想著,蕭勝天一定是極聰明的那種人,他如果去考大學,沒準能考上最好大學,這樣他以后前途—— 想到這里,顧清溪突然覺得沒意思了,考上大學的蕭勝天,會不會就不是那個叱咤風云位列財富榜前茅的蕭勝天了呢?所以考上大學對他有意義嗎? 后來的蕭勝天沒考上大學,但是偶爾她把電視調到財經頻道,看到有人提到他,他還在什么國外常青藤名校給學生講課呢。 顧清溪抿著唇,默默地得出一個結論:像蕭勝天這種人就是一條龍,一條龍,哪怕在池子里,人家也是一條龍,怎么都困不住,所以人家上不上大學,都不妨礙他去給常青藤名校的學生講課。 而此時的蕭勝天聽著,卻是嗤笑一聲:“瞎說什么呢,我又不是你,哪有那學問?!?/br> 顧清溪便不再提這個話茬了,她順口問起來:“你怎么在這里?是在等人嗎?” 蕭勝天并沒立即回答這個問題,顧清溪耳邊只有呼呼的風,過了一會,她才聽到蕭勝天說:“本來就打算去縣城,找一個朋友,沒想到恰遇上你,我就發發善心帶你過去吧?!?/br> 說完,他還補充道:“這也是念在咱們是隔壁村,不然我可不沒那么好心?!?/br> 顧清溪噗嗤一聲輕輕地笑出來,她低聲說:“你和雷鋒有仇嗎?明明是學雷鋒做好事,你非要把自己撇清?!?/br> 蕭勝天重重地強調:“這是事實?!?/br> 顧清溪更加想笑了,不過她沒敢出聲。 其實重生以來,她欣慰而感激,但心里又蒙著一層淡淡的哀傷,畢竟之后的那二十年,是活生生的二十年,看似平靜的家,其實上方已經籠罩了悲劇的前兆。 重活一輩子,能把日子過成什么樣,能不能保一家今生的安然無憂,能不能重新拾起昔年的高中知識參加高考,以及能不能避開那個冒名頂替的人,這都是要cao心的。 她的心就如同這北方的天,是蕭殺陰郁的,未來一片蒼茫不知到底如何。 但是現在聽蕭勝天說話,沒來由心里輕松起來。 她抿著唇兒笑,笑得之前心里淡淡的陰霾一散而光。 “不許笑?!闭隍T著洋車子的男人,突然吐出這三個字。 “我才沒有笑?!鳖櫱逑獛е鴫阂值男σ膺@么說,反正他后腦勺沒長眼。 “那行,我騎快點了?!?/br> 說完這話,他突然用力蹬起來車蹬子,原本緩緩而行的洋車子加速變得飛快了,顧清溪低低地“呀”了一聲,下意識往前抓,竟然抓住了蕭勝天后背的棉襖。 他穿了一身舊軍大衣棉襖,還挺厚實,不知道哪里來的。 在她這么抓住他的棉襖后,他這里速度也沒那么急了。 “怕了吧?”蕭勝天低聲道。 “我才不怕,反正你是騎車子,我坐車子,累的是你?!鳖櫱逑ブ倌甑拿抟\,抿著唇,低聲這么說。 小姑娘的聲音低低軟軟,在那冰冷的風中猶如綿軟暖融的糖,就那么傳入少年耳中。 青澀的少年,遙望著前面蒼茫的路,不自覺放慢了腳下的速度。 這條路,他竟然覺得太短。 ****** 終于騎到了縣城里后,天已經晃黑了,朦朧的路燈亮起來,照在路面上,路面上因為來往的車輛多,并沒有結冰,只殘留著一片水澤,被那路燈反射出繽紛的顏色來。 蕭勝天將洋車子騎到了縣里一中附近的胡同,便停了下來:“你自己走過去吧?!?/br> 顧清溪下了車子:“好?!?/br> 蕭勝天解釋說:“不好送到你們學校門口,萬一被你們同學看到,影響不好?!?/br> 顧清溪頭低著,輕聲說:“嗯?!?/br> 說著,她自己上前,將他車把上的兩個大尼龍兜子取下來。 取下來的時候,蕭勝天站在那里不動,她的手指無意中碰到了他的手,一時倒像是被燙到一樣,躲開了。 蕭勝天低頭盯著她:“還有——” 顧清溪有些心慌,下意識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