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彌看著這個似乎最成熟的阿諾斯，詫異地問：“為什么？”

    “誰知道呢？我的殘魂之間彼此都互相厭惡?！鄙裰膿u搖頭，“尤其他們都能跟你相處那么久, 我卻只能仿佛窺探別人的故事一樣旁觀，讓我更不喜歡他們。如果可以的話, 我更想吃掉他們，占據他們的軀體?！?/br>
    洛彌：“……你好像說了什么很嚇人的事情?！?/br>
    神之心再次笑了起來：“不必當真，也不用擔心，哪怕‘我’們之間真的有什么戰爭，也肯定會剩一個給你?！?/br>
    “那不一樣??！”洛彌當即反駁道，“我當然是希望你們能完整的?！?/br>
    神之心的笑意慢慢收斂了起來，眸光淺淺地凝視著洛彌，隔了好久才輕嘆了一聲：“對你來說，我們融不融合，有什么區別嗎？”

    洛彌一愣。

    神之心淡淡地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br>
    洛彌本能地點了點頭，忽然猜到了對方想說什么，臉色驟然蒼白了一瞬。

    神之心的聲音溫和而平靜，“而且你最終還是打算離開的，是嗎？既然如此，我們會變成什么樣其實不會影響到你不是嗎？”

    他的口吻中沒有任何譴責的情緒，但卻讓洛彌內心一直盡量隱藏和掩飾的愧疚慌亂瞬間炸開。

    洛彌兩只手握在一起，本能地捏緊，嘴唇抿得有些發白，過了一會才低聲道：“我不否認，我還是想回去的，那里畢竟是我的家?！?/br>
    神之心銀白的目光籠罩在洛彌身上，沒有說話。

    “但這不代表我不在乎你……你們?！甭鍙浀椭^，沒讓神之心看到自己的神情，喃喃道，“這么說似乎有點渣，但不管我能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我都希望你們能夠平安。我可能給不了長久的許諾，但不代表我不在乎?！?/br>
    神之心的聲音響起：“我們也是一樣的?！?/br>
    洛彌抬起頭。

    “他們兩個可曾要求你許諾過未來？”神之心語調多了些許惆悵，“因為我們也不清楚有沒有未來，所以只能把握好現在。從這一點來說，你有一個能夠回去的地方或許是件好事?！?/br>
    洛彌聽懂了他話語之外的未盡之意。

    如果他們渡過末日的嘗試失敗，那神會吃光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神之心分裂出的這些靈魂自然也不會得到善終；甚至哪怕他們能夠渡過末日，也僅僅只是渡過了末日，醒來的神會怎么樣誰都無法預料。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的人生有著清晰的盡頭，所以才不會向洛彌提過承諾——這種時候，承諾只會成為套在所愛之人脖子上的繩索。

    所以神之心才會欣慰洛彌有回去的地方。

    洛彌有一點難過。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每一個阿諾斯。

    在剛才之前，他其實沒有把神之心當成阿諾斯——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神之心又明顯與另外兩個人的性格不一致。

    但這一刻，洛彌發現了他們的共性。

    洛彌抬起頭，注視著神之心如水銀一般的瞳孔，低聲問：“你考慮到了我，愛護著所有人類……那你自己呢？”

    神之心平靜地迎著洛彌的注視，唇角彎了彎：“我不是人類，是神創造的天使。如果教廷內還有沒抹去的記錄，你就會知道，我天性感情淡漠。愉悅、痛苦、思念……這些都是后天慢慢模仿學會的?！?/br>
    洛彌手指捏緊。

    所以沒有人教過你什么叫自愛——你愛著人類這個概念，現在愛著我，但從沒學會愛你自己？

    洛彌剎那間明白為什么每一個阿諾斯都排斥和厭惡另外的殘魂。

    因為沒有人教過他該怎么愛自己。

    相反的，神創造他之后并不愛他，更偏愛神之智；在之后更將他的靈魂撕裂，讓他數千年間要么被囚禁在方舟中旁觀世界上的一切，要么被反復洗腦反復利用，永遠無法得到解脫。

    倘若神與天使是父子，那神必然是最糟糕的父親。

    洛彌深吸了口氣，剛想說點什么，忽然又想起了一點，血液冷了一瞬，隨后眼神堅定地抬起頭：“阿諾斯……我這樣叫你吧。你現在展現出來的性格，是真實的你嗎？”

    神之心靜靜地看著他，沉默片刻，才回答：“不是。我認為你或許會喜歡這樣的性格?！?/br>
    果然是這樣……洛彌扯了扯嘴角：“你想錯了，在任何時候，只有真實的自我才能吸引到真摯的感情。我覺得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偽裝?！?/br>
    神之心唇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才道：“真實的我，并不像他們一樣招人喜歡?！?/br>
    “沒關系?！甭鍙洶l現自己的聲音居然也可以這么柔和，“無論你是什么樣子，我都能接受?！?/br>
    神之心側開了一下臉，頭一次避開了洛彌的目光：“我和你認識不到半個小時?！?/br>
    這是阿諾斯啊。洛彌想。

    不管分裂成了多少不同的人格，他都是那個阿諾斯。

    他也這么說了：“我對他們說過，現在也可以對你再說一次——在我眼里，你們都是同一個人，圣子也好、惡魔也好、天使也好……本質上都是你，不會變的?！?/br>
    神之心慢慢轉回了視線，沉默地凝視著洛彌。

    過了不知道多久，縈繞在神之心虛影周圍那種溫柔的氣質慢慢崩塌，露出了冷漠的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