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云意姿笑而不語。 瞧這姜兒眉眼,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可自己……轉念一想,反正誰也瞧不出內里幾何,立刻就不郁悶了。 姜兒正是那夜受公主所托,來給云意姿送干衣裳的婢女,所以云意姿對她倒是頗有好感,“jiejie?”她驚訝了一下,笑道,“分明是一般的年紀,讓我瞧來,倒像是meimei?!?/br> 誰都喜歡被夸年輕,姜兒也不例外,臉上一帶笑,就有的嘮嗑了,“別看我長得顯小,其實在王宮里都干了有好幾年了,本是別處撥過來的外門婢女,因公主因夸了一句伶俐能干,才破格調到內院伺候?!?/br> “要我說,公主待你是真好,那夜送的衣裙,還是公主從前的衣裳呢?!痹埔庾寺犃T驚訝地挑了眉,她還以為是普通的婢女裙。 “我這人心直口快,”姜兒一路絮叨,云意姿負責默默地聽,那夜真沒看出來,這姜兒委實是個活潑的性子。 “我看公主待你青眼有加,反正自打我伺候以來,沒有哪個媵人能得公主這樣嘉賞的,你呀,以后說不定就是——王后身邊的紅人了,到時可莫要忘了我們這些人,多多關照呀,” 說罷扶住了云意姿的手。 姜兒雖然活潑,口舌也靈活,在云意姿看來,卻有些口無遮攔。周曇君身邊竟然容得下這樣性子的人,真是稀奇。 “那是自然?!痹埔庾宋⑽⒁恍?。 不禁佩服起了周曇君,她做主子倒也不拘束下面的人,倒是頗有心胸。只是后來新天子 舊十胱 (jsg) 死于黨爭,燮國公繼位,不過做了幾個月王后的周曇君,只能困居于日漸蕭索的芳菲苑,不知后來如何。 說來說去,倒讓云意姿想起一件事,“姜兒我問你,那夜公子玨落水,公主可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姜兒搖了搖頭,“雁歸一無所獲,公主去求見過王上,只是最近新政繁忙,一直未能得見。公主說怕打草驚蛇,便先按下不發,讓我們不要宣揚?!?/br> 這兩天消息確實被壓得密不透風,都不知道發生過這件事。不管周曇君上不上心,畢竟是發生在后宮的兇案,不能不管。若是讓天子知曉此事,肖玨很可能不會再在宮里待下去,而是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前世沒有公主這一層,也就未曾驚動天子。 只是一說起肖玨,姜兒便更是滔滔不絕了,說他如何地離群獨居,身邊圍繞的侍衛如何兇悍討厭。 公子玨的存在,就好像給后宮增添了一個極好的談資。 試問原本被錦繡花團所簇擁得密不透風的庭院,突然出現了另外一片綠葉,而這綠葉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朵高嶺之花…… 云意姿想著想著忍俊不禁,惹得姜兒好不奇怪,“你笑什么呢?!?/br> “笑……一朵奇葩?!?/br> 奇葩?姜兒撓了撓頭,“咦,我聽說你以前在周宮是司植,這個在王宮……是換作‘素客娘子’?!?/br> “有何典故?”云意姿感興趣地問。 “據說在文王還是王子的時候,有位天仙般的美人與他結了良緣,在他登基時,又羽化仙去,原來是神仙下凡,來點化人王的?!苯獌簲[了擺手,“不過那些傳言虛虛實實的,誰又能說得清呢?” 云意姿臉色一沉,這個傳說對她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如今在宮里做的不再是司植的工作,難保今后不會被人抓住首尾大做文章??磥斫窈蟮酶嗔粢獠攀?。 姜兒猶豫了一下,又一臉神秘地低聲相詢: “我還聽說,那位大宗姬曾夜襲公子玨所居的小榭,是不是真的?” 云意姿無言以對。 *** 佳人閣。 云意姿抱著一個簍筐,里面有石缽,棉片,紗布還有一些用以濾色的中藥。 與姜兒一前一后進門,剛剛止了交談,臉上的笑意還未收去,一個銀瓶便咣當一聲,砸在了她的腳下。 這是盛放玉如意的瓶子,骨碌碌滾過腳邊,玉如意斷成兩截,里面的瑪瑙寶石掉了一地。 云意姿一滯,旁邊的姜兒立刻“噗通”一聲跪下,瑟瑟發抖。 “公主息怒?!毖銡w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們,而扔出銀瓶的周曇君則是一臉怒火。 她臉色難看地盯著云意姿,仿佛處于盛怒之中。氣勢洶洶,更加艷麗不可逼視,云意姿默默地跪了下去,幾粒圓潤的寶石在裙邊粲然生輝。 “云氏,你好大的膽子!” 她一字一頓: “出了如此大的事,竟然也不來報?” 這一句話砸下來,云意姿心里便有不好的預感閃 舊十胱 (jsg) 過,果然周曇君的下一句話,就證實了她的猜想: “以為頂破天去也就是個急功近利、橫豎不成氣候,卻沒想到竟是如此不安分的!” 聶青雪被發現了。而這種時候,裝傻充愣是最明智的: “公主明鑒,意姿并不知發生了何事?!?/br> 周曇君氣得一拍扶手,“你還想隱瞞到什么時候!你那位情深義重的好姐妹,今日要做什么好事,你會不知曉?” 云意姿抬眼。 周曇君找人監視了她們! 為什么?疑問冒出的一瞬間,云意姿立刻就想通了,因為周曇君懷疑她! 她懷疑自己故意引她前往太液池,她懷疑種種一切并非巧合,所以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云意姿忽然想起聶青雪對于這位公主的評語,生性多疑——可真是一點不錯。 她心中存疑,所以才會派人監視云意姿的一舉一動,聶青雪不過是個順便,沒有想到她偷偷前往鹿靈臺的消息被帶了回來,惹得周曇君勃然大怒。 而自己,是被遷怒的。 電光火石間,云意姿叩了下來,凝眉困惑道,“今晨青雪身體不適,起身都難,故而留在了屋內歇息,也托我報過了官姑姑。她能去什么地方,又能做什么呢?公主何出此言?” “你!”周曇君氣笑了。 “好啊,你說她好端端地在屋里,”她唇邊勾著冷笑,“可我的人分明看見她梳妝打扮,往鹿靈臺的方向而去,你與她同室相處,怎會不知她的行程?” 云意姿抿唇不語,周曇君見狀,更是恨鐵不成鋼:“你到底應該忠于誰?周國派本宮和親,是沖著王后之位而來。你是本宮陪嫁的媵人,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到底是母國的聲名重要,還是你的個人私情重要?你對她袒護包庇,本宮可不見得她把你當成姐妹。在這個節骨眼上,難道你要讓她壞了本宮的大事?!” 雁歸見周曇君訓斥得厲害,而地上跪著的女子沉默不語,說到底她也沒有做甚惡事,反而只是好心。實在是心中不忍,勸道: “公主,當務之急是速速將人攔下?!甭轨`臺向來是天子與近臣議事的場所,憑她們是進不去的,除非公主親自前去拿人。 周曇君也立刻捋清了利害,揮手將一物擲了過來,是一塊玉佩: “這是絳璧,見之如見本宮,” 對云意姿道:“你與雁歸,速去將人攔下,” 說著給了一個極陰狠的眼神,雁歸頓時一凜。 公主的意思是,殺了也無妨! 云意姿不動,雁歸立刻上前,推了一把她的肩,“這是公主給你將功折過的機會,”使眼色, “還不快謝恩?!?/br> 這是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人。云意姿閉了閉眼,好像終于舍棄了那絲不忍,點了點頭,起身道:“必不負公主所托?!?/br> “被迫”逼上梁山,“不得行”背叛了友誼,前去捉拿行差走錯的好姐妹。 至于她的好姐妹—— 聶青雪按照季瀚清給 舊十胱 (jsg) 的辦法,來到了鹿靈臺。 天子有文武雙師,文為河安伯,武便是今日要議事的那位將軍了。據說這位將軍,素來愛聽些戲曲兒,尤其是破鏡重圓,骨rou至親重聚之類,聶青雪要做的,便是扮成伶人登臺去唱一段詞兒,有了樊如春的通融,她進入很是順利,一行人花枝招展,就要魚貫而入。 聶青雪壓軸出場,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面。 后頸卻被什么重擊,她兩眼一黑—— 云意姿看著雁歸手起刀落,臉色不變。此人腳程也快極,連墻都是提溜著她翻過來的。 實在是好身手,云意姿有心想恭維一二,見她一直緊繃著臉,不像是有什么攀談的閑心,倒像是一心想著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務,只得歇了心思。 有個細眉無須的閹人上得前來,他便是樊如春,也是他接的令安排了戲班子進宮,甚至將一位姿容出眾的留下來為天子斟酒助興,也是他的主意。 若是可心,當晚就留在鹿靈臺的閣樓里侍奉,歷來都是有這個傳統的,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見精挑細選出來的美人兒就要被帶走,登時橫眉豎目道: “你們是從哪里進來的,要帶人,經過咱家的同意了么?” 雁歸向來看不起這些作威作福的無根之人,翻了個白眼不肯搭理。只云意姿將那塊通體血紅的絳璧拿出,樊如春看上一眼,便住了口。 周國公主的人。 21. 春夜宴(9) 還算有幾分姿色?!?/br> 樊如春看了眼昏倒的聶青雪。 季校尉可沒說她頭上是有主子的,不然他也會不應得那么痛快。 只是任她們就這樣把人帶走了,那季校尉許諾的百金豈不是打了水漂。 樊如春暗自著惱,忽有人站到了他面前,一看竟是個窈窕的女郎,而那個五大三粗的女婢早已帶著人沒了去向。 女郎一雙桃花眼里蘊著笑,伸出的手心細白,正正躺著一根赤金鐲子,那笑容說不出的熨帖:“一點兒心意,還請少監笑納?!?/br> 樊如春又將云意姿看了一眼,便把鐲子拿了起來,心想倒是個識趣的,掂了一掂,足金。 眼底那陰沉是霎那間一點兒也不見了。 “女郎倒是個妙人兒?!彼呛堑?,看起來好說話得不得了,這宮里的女人啊分兩種,能成為主子的和一輩子為奴為婢的。 這個倒是有那資本,左右看上一眼,“我看女郎實在合眼緣得緊,可是要咱家許個機緣?” “不必了,”云意姿搖了搖頭,雙目清澈,“只請日后少監在王上面前,能為我家公主美言幾句?!?/br> 便是東窗事發,要他擔保,此事與公主無關的意思了。也罷,反正與他干系并不大,要怪只能怪那女人運氣不好,走漏了風聲,還不如順水推舟賣個人情,沒準這位周國來的就是王后了呢,在后宮行走,還是得看最頂頭的意思。 不過這女郎,倒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才,樊如春心里嘖嘖 舊十胱 (jsg) 了兩聲,笑道, “那是自然的了?!?/br> *** 云意姿推開門。 這是堆放雜物的一間屋子,雁歸拿著一根麻繩,將聶青雪的手腕綁起來,用的力道可不輕,云意姿分明看見她的肌膚都被勒紅了。 雁歸正將聶青雪綁在桌子腿上,她睫毛輕輕一動,似是要醒了過來。 “雁歸,”云意姿忽然出聲,“能出去一下么?!?/br> 雁歸轉頭,女子在昏暗的室內愀然而立,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 “我有些話要跟她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