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他在心里自嘲地認為,他被梁以霜傷到不癢不痛了,傷疤好像組成了盔甲,真是奇觀。 鍋里的水沸騰,看到最先放進去的面餅散開后,沈毅嚴格按照先后順序放菜包、粉包和醬包,陸嘉時喝水地動作止住。 沈毅頭也不回地繼續說:“我也不愛吃這東西,這包還是上次逛超市隨手拿的,不知道放多久了,好長時間才想吃這么一次?!?/br> 陸嘉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沈毅并沒有起疑。 他還在說,接下來的話語中只字未提梁以霜和沈辭遠,可陸嘉時已經看出來了,熟悉的紅燒牛rou味方便面、熟悉的煮面順序,即便不提名字,他也心知肚明與誰有關。 期待值降得太低,此刻居然沒有想象中的落差與失望。 從沈毅那離開時已經天黑,齊韻讓他幫忙去津灣大劇院取個東西帶回去,陸嘉時開車路過解放橋。 取完東西他坐在車子里走了會神,回過神之后打算把車先放在劇院停車場,當時音樂正放到梁以霜很喜歡的那首《在到處之間找我》,他鎖好車一路步行,沿著海河邊走幾分鐘就看到解放橋,就此停住腳步。 夜色降臨,霓虹初上,陸嘉時把眼鏡拿在手里,散光的雙眼視線之內變得模糊,那瞬間滿心嫌惡理智的自己。 這半個月他滴酒未沾。 想到大學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次十一國慶,解放橋開橋,海河周圍人頭攢動。 梁以霜自稱身為本地人二十來年都沒看過開橋,陸嘉時從小主要在上海長大,更沒見過,兩個人早早就過來湊熱鬧。 每逢開橋津灣廣場附近都要堵車堵個幾公里,還有飯后遛彎兒莫名其妙被擠進人群中難以突破重圍的大爺發出疑問:我就不懂介有嘛好看的。 梁以霜聽到直笑個不停,陸嘉時用眼神警告她低調行事,兩個人探著腦袋偷看大爺一路發著牢sao走遠。 隨后解放橋緩緩開啟,海水與游輪泛著淡藍的光輝,彩燈閃爍如星辰重疊,身邊身后都是舉起的手機,以及陣陣驚呼。 開橋的過程格外緩慢,慶幸海風吹拂有涼風撲面,陸嘉時腦袋里轉著這棟橋的建筑結構以及全鋼材質,和梁以霜當然說不出口。 她眼睛里有異樣的興奮,看起來真的是第一次圍觀開橋,陸嘉時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頭,眼神格外寵溺。 即便后來懷疑過她是否和沈辭遠有約定一起看開橋的心愿尚未達成,可陸嘉時記憶里的那天晚上還是溫柔又浪漫。 在橋徹底打開之后,梁以霜攥著他的手眼神真摯,她說:陸嘉時,其實看開橋也沒什么意思嘛。 陸嘉時短暫思考了一秒要不要從心地點頭表示贊同,梁以霜卻接著說:但是和你一起看,就還是不一樣。 她熟練地鉆進他懷里,十月初還穿著單薄的衣衫,彼此摟得很近,她的語氣認真又夸張:陸嘉時,我好喜歡你啊——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歡。 他心軟得一塌糊涂。 …… 再度把眼鏡戴上,陸嘉時的視線里一片清晰,回憶煙消云散,干凈到好像從未出現過。 順著過來的路往回走,他內心無限眷戀學生時代的他們,太單純又無憂無慮,他想怎么不遇到她再早一點,那樣豈不是就沒有沈辭遠什么事兒了。 可轉念一想,沒有沈辭遠她會不會自己去西郊水庫,那豈不是要失去她? 此時此刻在這鉆無用的牛角尖,陸嘉時為自己在這段感情里的優柔寡斷而感到懊喪。和沈毅道別的時候沈毅告訴他梁以霜去了云南,他立馬知道她去了哪。 大理。 他只是不知道該不該去找她。 走近停車場時他想起來,剛剛車子里放的是梁翹柏的《在到處之間找我》,一首讓你誤以為是純音樂實則不是的粵語歌,前奏長過歌詞。 他默默在心里打一個賭,如果上車之后歌放到沒有歌詞的地方,就證明他跟梁以霜沒有可能了,如果是有歌詞的地方則相反。 慎重地啟動車子,藍牙連接,歌曲繼續播放,聽到男聲唱的歌詞,他莫名舒一口氣。 可惜歌曲接近尾聲,只聽到最后一句:請找我。 梁以霜在大理過圣誕和元旦。 圣誕節那天她只喝了一杯長島冰茶,洋人街的一個小小攤位,業余調酒師,純度居然高過古城里的某些酒吧,不知道那些酒吧摻了多少水。 她拿著透明塑料杯一路悠哉悠哉地漫步回古城外面的客棧,是當年和陸嘉時、姜晴、宋清鴻第一次來大理住的那家,老板被親切地稱呼為四哥,此后一直有保持聯絡,姜晴秋天的時候來大理也是住在這里。 客棧簡單做了些圣誕的布置,畢竟整體是中式風格,太多西式裝飾也顯得不倫不類。 四哥的女兒正在大廳擺弄四哥買回來的東西,還有贈送的幾筒小禮花炮,四哥趕緊拿走不讓她碰,小孩又嚷著非要玩玩,梁以霜低聲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撫她,想必是老師的威嚴抑制不住,小姑娘確實收斂了情緒。 梁以霜跟四哥拿了一筒給她示范,用力一按,伴隨著砰的一聲,彩條噴灑在大廳內的半空中,小姑娘像個公主一樣在飄落的彩條中轉圈圈,笑聲不斷,四哥則拿出手機拍照做紀念。 梁以霜淡笑著上樓,消失在人前之后立刻卸下了笑臉,甚至表情有些哀凄。 追溯對沈辭遠真正有男女之情的心動時間,她認為在初三那年,更早的時間里絕對沒有。 她和沈辭遠讀同一所初中,同級不同班,甚至樓層都不在同一層。 初三那年的圣誕節是他們初中時期的最后一次圣誕,加上學校給學生足夠的自由空間,那幾天很多班級都有布置教室,同學們私下里籌措費用買簡單的裝飾品,剩余的則大方充入班費。 圣誕節的當天,晚上第一節晚自習結束,沈辭遠手里拿著簡易mini版的禮花炮下一層樓找梁以霜。 梁以霜看到他手里的東西就害怕,她知道一拉就會發出像氣球被戳漏的聲音,又因為沈辭遠把禮花炮正對著她,危險指數過高。 梁以霜嚴厲呵斥:你別過來! 沈辭遠一向聽她的話,那次卻原地愣了兩秒之后果斷靠近,梁以霜嚇得從走廊最東邊跑到了最西邊,被沈辭遠用“炮火”逼著縮在角落里。 梁以霜瞥到他嘴上掛著小男孩使壞的笑,趕緊用雙手加上手臂護住頭和耳朵,等待他拉響那一聲到來。 可沈辭遠遲遲沒動靜,梁以霜絕對不會掉以輕心地放下手臂,她堅持一直緊緊護著頭,兩個人僵持到快要打第二節晚自習的鈴聲。 然后是怎么發展的,她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浪漫得不像話。 沈辭遠笑著戳了戳她手臂,梁以霜搖頭:你別想騙我,我才不會放下手。 他語氣溫柔,沒了剛剛滿走廊追她的壞心眼:你聽話,快把手放下,我不嚇你。 梁以霜被他扯著校服袖子放下了手,還是擔心沈辭遠突然襲擊。 他真的沒有騙過她,從小到大。 在梁以霜徹底放下手之后,他用食指示意她向上看,梁以霜愣愣地抬頭,沈辭遠驟然拉開禮花炮,聲響在無形之中被削弱,亮片和彩帶灑在他們兩個頭頂,少女撲閃著睫毛,雙眼澄澈,少年看著她傻笑,如夢般夢幻。 那瞬間兩顆心臟在加速賽跑,誰也不讓誰。 …… 跨年夜,實際上這個時候來大理旅游的多數是相約一起跨年的情侶,仍舊受疫情影響,機票降價不少,很多人趁著這半年出來散心,姜晴失戀那會也是看機票太便宜才說走就走。 四哥夫妻倆在客棧院子的茶亭里烤rou,還有幾個沒出去跨年的客人,大家天南海北地侃,梁以霜卻有點分外緘默。 那天晚上倒是喝了不少的酒,她本想著一覺醉到2021,因為大家都覺得很難接受居然這么快就到新年,2020太過艱難困苦。 手里攥著酒杯吹晚風,長發微亂,她想到黃碧云寫:艱苦我奮進,困乏我多情。 陸嘉時推了家人和朋友給他過生日的約,急沖沖收拾幾件行李前往機場,臨時訂機票,十一點到大理,他想零點之前一定可以見到梁以霜。 沒成想飛機延誤半小時,他在空中跨年,難免懊惱決策太晚導致的意外因素無法控制。 午夜的室外有些冷,四嫂把梁以霜扶到一樓大廳里的躺椅上臥著,她喝太多,那時候暗自下定決心是最后一次酗酒。 一覺睡醒是新一年,也是開始不再有陸嘉時的一年,大半個月不見,她釋懷陸嘉時從他生命中消失的改變了。 陸嘉時一路緊趕慢趕,直到抵達客棧都沒來得及看手機,四哥在茶亭看到他之后兩人相視一笑,四嫂溫柔指了下正廳,“霜霜在那醒酒?!?/br> 陸嘉時點頭示意后快走幾步,在大廳角落里找到梁以霜,臉色微紅,一如當年第一次讓他幫忙擋酒時的面容,只是帶了一點點愁苦。 他把行李箱丟在一邊,走上前去半跪在躺椅旁,把醉酒的她納入懷中,是半個月前就想做的舉動。 抱住的一瞬間居然感覺失而復得。 梁以霜強擠出一抹清醒,眼神又充滿著不確定,“陸嘉時……?” 他渾身帶著陌生的冷空氣,低頭吻她額頭,“是我?!?/br> 他們就這樣抱著,沒有許久不見后的苦訴衷腸,好像沒分開過,一切都在靜默,萬事萬物都要靜默。 她確實醉了,還泛起頭疼,低聲哼著,陸嘉時起身把人抱了起來上樓。 他把她放在床上之后打算起身下樓去取行李箱,手卻被梁以霜拽住,陸嘉時想要輕輕解開她的桎梏,梁以霜察覺,堅決不放。 明明是偶像劇里的溫情場合,實際中卻不夠那么百分百完美。 他無奈地靠在床頭,再度把她摟入懷中,梁以霜突然回抱更緊,直到他感覺胸前爆發低聲嗚咽,她在痛哭。 手機從口袋里劃出來,設置永不自動鎖定的屏幕驟然接觸燈光后變亮,陸嘉時沒來得及開機看的消息從她這里看到。 2020年12月31日23點59分,她給他發送微信:生日快樂。 還有一條在編輯框里沒來得及發送,陸嘉時閉著眼睛都知道是——“新年快樂?!?/br> 他生日這天太特殊,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她每年都是這樣送祝福的,她說是給他的特別的愛。 陸嘉時心痛泛濫成災,親吻她越發頻繁且溫柔,不確定她聽不聽得到依舊要說。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一直很想你、很想你。 “我沒辦法不想你。 “我也沒辦法不愛你?!?/br> 梁以霜還在哭,他不知道她聽沒聽清,只感覺她在抬頭,好像要吻自己。陸嘉時默默低頭湊近迎合,沒想到她抬得很高,捧著他雙頰,帶著濃熱酒氣的吻落在他閉合的眼睛上。 她醉得失去理智,一邊哭一邊低聲念著:“小遠……” 陸嘉時僵在那一動不能動,她還在緊緊抱著他,貪戀他的懷抱,又因為頭痛而不斷發出煎熬的叫聲。 不知道花費多長時間回過神來,他扯過紙巾給她擦拭臉上的淚水,背后的手不斷順著安撫,她低哼著,斷斷續續叫著“小遠”,好像陸嘉時早已經破碎一地的心。 陸嘉時呼了口氣,在她災難一般的情緒中抓住自己、穩住自己。 室內并不安靜,隱約還聽得到外面院子里的熱鬧,不確定是不是陸嘉時發出的“嗯”,算作應聲,填補上梁以霜心頭的那處縫隙。 然后好像只是叫了“嘉時”一樣簡單,他溫柔哄她:“好了霜霜,別再哭了……別哭了……” 他想,既然她生命之中注定有這樣一條無法逾越的河,那就陪她一起墜落。 漫長的2021年第一天,凌晨的夜,男聲安撫不斷,他一直在重復,“霜霜,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第二天清早,梁以霜酒醒,喉嚨干渴。下意識尋找床頭柜,發現上面正放著杯水,她一口氣喝了半杯都覺得不真切。 直到扭頭看到沉睡一旁的陸嘉時,睡顏安謐,更讓她覺得宛如夢中。 梁以霜伸出左手撫摸他的臉頰,正打算喚醒陸嘉時,卻發現手上多了一點不同,驚訝地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靜。 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簡單的八角戒托裹著鉆石,她喜歡的風格,陸嘉時式的簡約設計。 西方古老的說法認為,無名指有一條通往心臟的血管,叫愛的靜脈。 既然嘉時已負,不如終身相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