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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六嘆了口氣,道,“師父已經走了。你是我最后的親人?!?/br> 它愣住了,“走了?” “他的使命完成了……現在,只剩下我們了?!?/br> 它怔怔的。大約是兩人過于相似,重六甚至能感覺到它意識深處轟然坍塌的某種執著。 它大概一直都抱著某種連它自己也不愿意承認的幻想,幻想著某天那個曾經溫柔地照顧過它、撫養過它的人類,還會回來尋它,會對它道歉,告訴它他后悔拋棄了它。 可是現在,這支持了它所有執念所有怨恨的基石被抽掉了。 重六無言地望著正在無聲無息地崩潰著的它,忽然伸出手,環住了它的肩膀。 它嚇了一跳。身體僵硬如木樁。除了勾陳先生,除了它偽裝成重六時從祝鶴瀾那騙到過的一個擁抱,沒有人主動擁抱過它。它本想掙脫,或是借著這個機會偷襲重六,但是頃刻之間,所有情緒突然決堤,眼淚從它眼中噴涌而出。 它沒有出聲,沒有動彈。在朝陽的光線里,兩個擁有同一張面孔和截然不同命運的人影長久地佇立,相互支撐。 ………………………………………………………… 祝鶴瀾看著重六留給他的信,表情尚算冷靜??墒钦麄€院子里原本在寒冬季節也茂盛葳蕤的怪花卻都在瞬間同時枯萎腐爛。 朱乙小舜等一干人急著火燎地沖向掌柜的小院欲要匯報重六不辭而別的消息,結果便被滿院彌漫的腐爛陰沉的氣息嚇到了。廖師傅忙扯住悶著頭要往里沖的小舜,道,“你不想活了?” 朱乙道,“怎么辦?咱們要不等在院子外頭吧?” 廖師傅喝了口茶,琢磨了一會兒,“你們在外頭等著,我進去看看?!?/br> 一進門,廖師傅就險些被溢滿整個房間的紅絲帶般的觸手逼出去。祝鶴瀾聽到開門聲,在頃刻之間將自己的畸變之態收攏,強壓怒火的面容顯得陰森森的。 廖師傅關上門,問,“他信上說了什么?” 祝鶴瀾不做聲,直接將信紙遞給廖師傅。后者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眉頭揚起。 “客棧停業,我現在就動身?!弊zQ瀾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往里間走。廖師傅忙問,“跟那群小子們怎么說?” “照實說?!?/br> “……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弊zQ瀾頭也不回地說道,“只要我一離城,松明子他們立刻就會跟上我。有他和柒曜真人在人手應該足夠了,若是不夠,再加人也不過是送死。另外客棧這邊也需要有人坐鎮?!彼D了頓,又加了句,“客棧有槐樹護佑,再加上青冥派,應該不會有危險。但萬一除了什么危急的情勢,你的茶可否停幾天?” 廖師傅點頭道,“客棧這邊你放心?!?/br> 祝鶴瀾匆忙去了密室,收拾了幾樣東西,又來到槐樹面前。 現在的槐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樣子,根系如無邊無際的網網住視線所及的所有橫向的平面,每一條都如隆起的小型山巒,上面覆蓋著奇異的苔蘚、菌類和花卉,全都有著介于木頭和rou之間的奇怪質感。樹身是原來的五六倍粗大,令人恍惚以為是一堵纏著rou塊和血管的木墻。它巍峨地沖向無涯的高空,驕傲而肆意地突出整個星球的表面。巨大的會蠕動的傘蓋包裹了大片的寰宇,上面長出了密集的手掌般的葉子,垂掛下數不清的觸手,而且在葉片間,漸漸開出了銀盆般巨大的鮮紅奇花。 那花乍看上去形似紅蓮,粘膜狀的花瓣一層層疊摞,張揚著粘膩詭譎的華麗之美?;ㄐ拇負碇鴶挡磺宓难壑?,偶爾眨動一下,各自轉向不同的方向。 如果人類能夠看見它的全貌,要么會嚇得魂飛魄散,要么會匍匐膜拜。古時記錄中可直通天界的建木、遠西傳說中的世界之樹,便該是如此模樣。 祝鶴瀾仰頭望著它,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油然而生。 小槐終于開花了…… 欣慰感中,一絲絲的不安也在悄然醞釀。 開花之后,便要結果了。當果子成熟,槐樹也就徹底長成了。那時候……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一見到祝鶴瀾,漫天的紅花立刻明明滅滅,如千萬顆紅色的星星在閃爍。它知道重六離開了,甚至立刻就將重六離開的方向告訴了他。只是重六顯然抄了近路,一旦離開了槐樹根系覆蓋的地方,它也就難以追尋了。 “不用擔心,我知道他要去哪……只不過,”祝鶴瀾遲疑了一下,問道,“小槐,如果我帶你去海上,你怕不怕?” 槐樹的意識清晰地傳入他的腦海:不怕。 “海水……不適合你的生長。而且那里不是我們的領土?!?/br> 槐樹還是堅定地告訴他:不怕。 祝鶴瀾松了口氣,點點頭,“我不會把你全部帶過去,我打算帶你的樹枝去?!?/br> 如今槐樹已經接近成年,它的樹枝有一定的繁殖能力。只要將樹枝插下,槐樹的根系便會立時生長在那個地方。這樣迅速生長出的槐樹便是小槐的化身,會分走小槐的一部分能力,但存活時間不會太長便會開始腐壞,重回槐樹的主體中。即便如此,還是能給祝鶴瀾添上不小的助力。 槐樹答應得毫不猶豫。它顯然十分擔心重六,而且也隱約猜到了重六要做什么。指尖高空中一小節鮮紅的東西飄落而下,正好落在祝鶴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