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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重六的意識在那一瞬間被凍結了,就如同一只渺小的爬蟲,忽然意識到它被一個比它高等太多、它永遠也無法理解的龐然大物看見了。 混亂的意象在他的頭腦中爆炸開來。裂變的微子、粘膩的拉絲、在海水中游動的藻、在不斷復制增生的腫泡、蛆蟲從腐爛發白的rou里爬出、骸骨上生長出一團簇擁的眼珠……這些無序的、隨機的、看似沒有任何意義卻仿佛根植于所有生靈意識深處的畫面,令他開始忘記自己的名字,忘記自己是誰。 還有另外一道意識與他連在一起,他們緊緊纏裹著,卻在一起漸漸迷失,漸漸陷入瘋狂。他們在被那股遠古的力量吞噬著,拉向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反向的世界。 在那里一切道主導的世界中存在的意識都無法成型,他們會被打散,再重生?;蚴亲鳛閭€體,或是作為另外一些更加龐然的個體的一部分。 忽然,重六醒了。 他睜開眼睛,卻看到祝鶴瀾站在他對面,同樣的茫然困惑。 沒有畸變,沒有穢爆,就連源湯也是干涸的深坑……他們站在巨大而空曠的山腹中,被死寂環繞。 忽然,他們的腳下有東西在蠕動,兩人低頭,卻見原本應該堅硬的巖石卻如漿糊一般流動著,流過他們的腳下。地面向上隆起、隆起,漸漸凝固成一個人的形態,出現了頭、身體、五官。 長發長袍,每一根發絲每一縷衣褶都看得清楚,俊秀的面容上,一雙杏核形狀的眼睛雖然是石頭的質地,卻仿佛透著些深遠柔和的光。 重六喉中一梗,“師父!” 勾陳先生那石頭質地的、沒有瞳仁的眼睛望著他和祝鶴瀾,帶著些難以言喻的哀傷。 “重六,為師只能送你到這里了?!?/br> 重六想要上前,可是他每走一步,大地便向后退一分。不論他怎么邁步,都是在原地奔走而已。 “師父,你怎么會在這兒?” 祝鶴瀾伸手拉住了重六的手臂,低聲道,“這是你師父的意識?!?/br> 師父的意識?他們怎么會突然出現在師父的意識里?剛才那些混亂的色彩、畫面、數不清的來自群星的記憶……都是夢? 從哪里開始是夢?他們又身在何處? 勾陳先生道,“重六,五十年前,在窮極島上,我與一位神明做過一筆交易。我藉由窮極之書的力量關上了不還嶺的門,但必須要將我的一切獻祭,去成就一件作品。包括我的rou身、我的精神、我的時間和我的整個存在本身,都將作為輔料注入這件作品中。 隨著你一點一點長大,越來越像人,我會變得越來越虛弱。我的身體將被穢氣徹底溶解,融入永恒的虛無,去那位神明所在的世界。但這正是我想要的,無需替為師難過?!?/br> 勾陳雖然在說話,那聲音卻不是從石像里傳出來的,而是回蕩在四面八方的無盡虛空。重六心中升起nongnong的惶惑,疾聲問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為什么我長大您就會變虛弱?您要去哪?” “我的使命,是給予你人的身體、人的經歷,在你足夠強大前給你引導和保護。而現在,你已經長得這么大了,為師的使命也已經到了盡頭?!惫搓愊壬p輕嘆息道,“為師將最后為你做這一件事。以后要如何走,就靠你自己了?!?/br> 最后一件事…… 重六隱約猜到了這一件事指的是什么。 他用力搖頭,眼淚溢出眼眶,“師父……別走!我還什么都不明白!” 勾陳先生的石像開始如蠟一般融化,那張臉漸漸變得扭曲、眼角下垂,仿佛是在哭泣。虛空中傳來勾陳先生留在這世間的最后一句話:“有一天,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想知道你自己的由來。去找窮極島?!?/br> …………………………………………………… 穢爆的瞬間,整個地下溶洞被刺目的閃光吞噬。仿若能刺穿耳膜的巨大聲響伴令人頭昏腦漲七竅出血,幸存者們在墜落坍塌的巖石間無力躲藏。 眼看著整個山腹便要坍塌,眾人都將埋骨于此。卻在此時腳下的大地突然變得稀薄,就像是一瞬間便從堅實質密的巖石變成了粘液狀的東西,卻又不似巖漿炙熱。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整個身體已經陷落進去??墒穷A期中窒息的感覺沒有出現,他們短暫地下落,然后摔到了柔軟的草地上。 緣初趴在地上,驚魂未定,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他看著面前立著的一株黃色野花在風里輕搖,記憶卻仍然停留在那從未被陽光進入過的地下城。 陽光照耀在頭頂和皮膚上,那般溫柔、那般融暖。他從不知道,原來陽光是這樣美好而珍貴的東西。他抬起頭,發現無生真人就躺在不遠處,徐寒柯、柳盛還有不少已經嚇傻嚇昏過去的官兵也橫七豎八散落在附近。距離他十幾步遠的地面上有一道邊緣平整的洞,看來地螭也跟著出來了,只是由于它懼怕陽光,所以已經鉆進了地下。 管重六和祝鶴瀾呢? 他匆忙從地上爬起來,發現他正站在一片山坡上,遙遙可見遠處蒼藍的大海。 瞬間被陽光烘暖的身體便又沉入寒水。 地面驟然如波紋般抖動起來,伴隨著從大地深處滾滾而來的轟隆巨響,宛如在地心有上古邪獸嘶聲怒吼。他抬起頭,卻見遙遠的南方無盡蔓延的大海之畔,山巒與大地一通崩裂,怒海掀起滔天巨浪,一道玄異的天柱拔地而起,直沖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