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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時間后,有些客人乏了便回房了,只剩下兩桌客人還在堂子里。重六讓朱乙和小舜去后院盯著,免得有人接近后門。他自己則和福子九郎守在前面。 漸漸地,重六有些乏了。畢竟又是一夜未睡。最近這幾個月徹夜不眠的情況越來越多,弄得眼睛下面的青色越來越重。 不知不覺,重六靠著柜臺就打起盹來。他幾次嘗試讓自己清醒,可睡意就像海水一樣,漸漸將他淹沒。 夢中他又回到了那片原始的、黑暗的、浸泡著無數最初始的生命的海水里。他的存在感十分稀薄,就好像他本就是海洋的一部分,意識時聚時散,宛如空中湊巧相聚的浮云。 漸漸地,黑暗不再是凝固渾然的,他開始能夠看見東西。 不確定自己是如何看見的,明明沒有光。與其說是看見,不如說是感知到。 他能感覺到形狀和色彩,人類的知覺中不存在的形狀和色彩。 那是一座宮殿,沉默在大海深處的宮殿。 古老的海螺和珊瑚覆蓋著所有過于巨大的墻體和立柱,斑駁嶙峋,流轉著絢麗卻混亂的顏色。螺旋的形狀與密集的孔洞宛如一只只好奇而惡意的眼睛,在黑暗里窺視著他。 而在宮殿深處,有一道門。 一道被永恒關閉的門。 他被那道門吸引,伸出無數條細長的手臂,纏繞著那些死去的珊瑚尸體組成的立柱,一重重向內推進。越是往里,就越不安?!辈荒茉偻傲恕彼牭揭粋€聲音說,“現在還不是時候?!?/br> 突然,大地一陣劇烈震顫,將重六從似睡非睡的混亂夢境中拖了出來。他一醒來,便看到所有人都縮在桌子下或柜臺下,滿面驚恐手足無措。 空氣在顫抖,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怖聲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仿佛是悶雷,又藏著些吊詭的尖利。 開始了? 重六坐在柜臺后,直到九郎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才意識到自己口中低聲念叨著:千萬別出事千萬別出事千萬別出事…… 此刻重六忽然有些后悔他回來了??v然幫不上忙,但他至少能跟在附近,不用這般提心吊膽…… 接連不斷的震動、怪異的吼叫、遠遠傳來的呼喊慘叫……一切都猶如噩夢一般。重六聽到那小孩在問為什么會這樣,但沒有人回答得出來。 那一陣陣的搖晃讓人害怕。重六感覺自己已經快被惶恐逼瘋了,于是四處踅摸,想要轉移一下注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從懷里掏出了喜珠塞給他的那張綠織命她燒掉的紙。 原本是出發去找莊承之前拿到的,后來一系列更加瘋狂緊急的事出來,就把這茬給忘了。幸好換衣服的時候沒把它丟掉。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自己應該看這張紙上的內容。但考慮到已經拖了很多天了,再加上他也確實好奇,于是便小心地將紙團展開。 字體……有些奇怪。 那些筆畫,單拿出來看確實都像是綠織自己獨特的字體,但是放在一起……就有些異樣。 就像是筆畫自己游動過,在字符之間互換重組過,重新拼起來一般。 但這還是不最恐怖的。 這紙上寫著一段戲文。 縱然重六沒有看過黃衣記的下半場,但這戲文里的只言片語,已經足夠令他猜出出處。 怎么回事…… 綠織由于經歷了重大變故心緒不穩,一直以來都沒怎么離開過客棧,就算短暫地出去也都有伙計陪同,為什么她會知道黃衣記? 不對……黃衣記是最近才完成的……綠織卻是在五天前才寫出來,這段時間她完全沒有出過門,更沒有機會聽過黃衣記??? 難道……難道她也是蘆洲居士? 不可能啊……槐樹給他看過的,蘆洲居士有四人,四人他們都已經知道了身份…… 等等……他們把莊承控制住了,關入了道氣充沛的青冥派鎮魔塔……這是否制造了一個”空缺”? 可綠織寫這個是在莊承被他們困住之前??? 亦或者在他們決定去尋找莊承的時候,就已經影響了某種因果,而導致綠織被選中成為了可能的替代? 重六陡然站起,撒腿就往中庭跑。 “六哥!你干嘛去??!”福子在他身后喊。 但他沒時間解釋了,不好的預感攝住了他的心臟。 他沖向綠織的房間,敲門卻沒人回應。最后他一腳將門踹開,卻看到喜珠坐在地上,呆愣地不停呢喃著什么,身體前后不斷晃蕩。 “喜珠!喜珠!你家夫人呢?!”重六沖過去,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半晌,喜珠才慢慢把視線對在他臉上,她說,“我們夫人說,要放它進來……” 重六腦中翁然一聲。 剛才大地震動,噪聲不斷,如果有人試圖強行開后院的門,他也是聽不見的…… 朱乙…… 朱乙還在那邊! 重六拔腿沖向后院。此時跟出來的廖師傅福子等人叫他,他也完全沒時間解釋。 到后院一看,重六便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朱乙昏倒在地,頭上有血跡,附近有一根桌子腿。而小舜,他臉上是抓痕,頭發散亂,仿佛跟人搏斗過。 小舜抱著一人的腿,不停說著,“不能開!不能開!” 而他抱著的正是嚴綠織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