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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今天正好值夜。他趴靜靜地坐在柜臺后看戲本,等到萬籟俱寂,客棧的人都睡了,他才拎著一盞燈籠,沿著北樓樓梯上到頂層,來到那扇白墻面前。 手指頭又開始發癢了,癢得厲害。他煩躁地按著自己的指甲,那皮膚之下的瘙癢令他有種想要將指甲拔下來的沖動…… 專心……專心……集中注意力! 重六一邊在心里警告自己,一邊用手捂住眼睛,透過指縫看到那扇平平無奇的門出現在狹窄的視野里。掏鑰匙、開鎖、開門、進門。 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他甚至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時間。 房間里光線很暗,燈籠那微薄的光只能照亮距離他最近的一排排木頭架子。更遠的地方,全都被濃稠的黑暗覆蓋。 不知為何,重六感覺這間“房間”是沒有邊界的。仿佛這是一個無比廣大的空間,所有的黑暗都是無窮無盡的延伸。 涼颼颼的風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撲來,雜亂而沒有章法。一股腐敗潮濕的味道讓人聯想到被埋在地下幾十年的棺材。 重六提著燈籠,一排一排架子地尋找。這里太安靜了,他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如雷鳴般鮮明。氤氳燈光從那些陳舊的古董、涼席、瓦罐、香爐、剪刀、酒杯、廚具等等琳瑯滿目的物品上滑過,陳舊中帶著一種欲說還休神秘莫測的危險感。 終于,一點銅黃色的反射光出現了。那銅盆靜靜地被放在架子中層,比較顯眼的位置。 重六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包袱布,整個地將銅盆包起來,并十分注意過程中沒有讓自己的皮膚接觸過銅盆。 正在他包銅盆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怪聲從身后不遠處傳來。有些像是什么濕潤粘膩的東西在地上拖行的聲音。 重六悚然一驚,這里不該有其他人???! 一轉頭,卻正好看到一些根系狀的黑色東西,靈蛇一般縮入黑暗中。 重六身上一冷,想起來上次關門前一刻看到的他幾乎以為是幻覺的情形。 更加密集的粘液摩擦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同時,重六指尖的瘙癢開始變得劇烈,劇烈到幾乎難以忍受。他用手臂緊緊箍住銅盆,快步想要離開房間,卻忽然覺得腳腕一緊,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拽,便哎呦一聲趴在了地上。 他回頭,卻見一條……仿佛是樹根一樣的黑色東西,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粘液,纏著他的腳踝。 重六大叫一聲,拼命掙扎,但是那藤條無比結實,甚至越收越緊。而在重六腦海中,一些沒有實體的意向和概念突然勢不可擋地入侵,具象化成了一種接近人類語言卻又絕不是人類語言的……思想。 餓…… 餓…… 餓…… 餓…… 不斷重復的強烈意念,像是被一只錐子錐進了重六的顱骨,強悍到抹殺了他的一切思緒,甚至要撐爆大腦一般。他只覺得頭疼到開始出現耳鳴,掙扎得愈發劇烈。 而那藤蔓卻沒有進一步的攻擊動作,反而真的被他掙脫開了。 重六一溜煙沖出房間,快要跑出樓梯口才剎住腳步。 不行,他還得把門鎖上。 重六深深呼吸,感覺到那耳鳴和頭疼正在快速好轉。他回到那扇門前,細致地將鎖掛了回去。 他的手抓在鎖上,一時半會兒難以回神。 這房間里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是掌柜養的寵物嗎? 可那明明是樹根一樣的東西…… 植物也會說話嗎…… 而且還是用一種不是人類能形容的、直達腦海的詭異”語言”。 第42章 蘇郎扇(9) 第二天一早,重六便抱著銅盆去敲國師派來的使者的房門,拿了畫過押的契約,收取了一袋沉甸甸的傭金。國師的使者走后,重六便把錢交給廖師傅保管,自己從袋子里抽取了幾塊銀元,再加上他們之前準備好的錢一起送去縣衙大牢。 正在跟門口的獄吏登記保金,忽然聽到通往大牢內部的木門被推開了,獄卒們紛紛下跪,就連正寫字的獄吏也忙丟下筆跪了下去。 重六一回頭,便看見徐寒柯穿著大紅官服,卻沒有戴幞頭,站在牢門口幽幽望著他。 重六趕緊跟其他獄卒一樣跪了下去,低眉順眼,一副戰戰兢兢的小民模樣。 低垂的視野里,徐寒柯的官靴忽然入侵。重六感覺到一雙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肘,他也就順勢跟著起來。 徐寒柯對他微微笑著,神情倒是頗為平順柔和,“來見你們掌柜???” 重六賠笑道,“是,是。大人,我們掌柜還好嗎?” “牢獄之中,總不會像在自己家里一樣舒服。不過小哥,看你人這么機靈,又念在你救過我性命的份上,我得勸你一句。你們東家卷入了這種事……你得早點為自己做打算啊。萬一一不小心也被卷進去,誰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表面上是在勸重六找其他的活計,暗地里或許還有點其他的意思,比如用一點點親切之中隱藏的恐嚇威脅,迫使他當當暗線什么的。 否則他一個官老爺對自己一個小跑堂說這么多做什么? 看來徐寒柯還沒有放棄…… 重六千恩萬謝地應著,“小的謹記大老爺的教誨?!?/br> “什么大老爺,說得我像個老頭子?!毙旌碌囊暰€落在重六帶來的保釋金上,嘖嘖兩聲,“你們客棧雖小,積蓄倒是頗多啊。東家被抓還沒有人趁機帶著錢跑路,看來你們老板確實有些本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