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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有九鸞仙子在前面走,原本擠得連針都插不進去的人潮竟自動分出一條寬闊大路來。這超世的、從內而外的美麗果然是很有威懾力的,再怎么不通規矩沒有教養的人也不敢任意造次。 他們跟在九鸞仙子身后長驅直入,在向一名方士打探到國師的去向后,一行人便沒有進三清殿,直奔后面不對香客開放的靜思堂。 當九鸞仙子推開門的時候,屋內正對面而坐交談的兩人轉過頭來,卻正是國師和柳盛。 國師當場便愣住了,仿佛全身都被施了定身術。 柳盛看到掌柜和重六后,也呆住了。大概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出現在此處,而且還是跟著這位神秘美麗且一看就身份地位特殊的女冠。 “九鸞……”國師呢喃道。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九鸞還會以當年那風華絕代之姿站在他的面前。 只是那嫁衣…… “夢骷哥哥?!本披[輕聲念著這個名字,仿佛有些生疏,又仿佛有些懷念。 兩個人面面相對,時光仿佛定格,一時誰也找不到話說。 柳盛在兩方人中間看來看去,眼神焦急。他剛想說話,卻見九鸞仙子忽嫣然一笑,如凜冬將盡春花盛放。她望著夢骷,盈盈一禮,再站起身來時,目光中的癡然已經沉淀成了平靜。她將手伸入袖中,取出一支典雅的梧桐木飛鸞簪?!眽赭几绺?,此物乃當年你取昆山梧桐木親手所制,這些年……我時刻未曾離身。如今,便還給你吧?!?/br> 夢骷國師看著她手中之物,愧疚、躲閃和沉痛之色在他的雙眼中徘徊。他的聲音也不再平穩,“九鸞……你是如何……””如何得回了我這張臉嗎?”九鸞冷笑道,“夢骷哥哥,你不問問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嗎?” 當沒有得到夢骷的回應,九鸞便徐緩地訴說起來:“以前,當我還擁有這張臉的時候,我也以為容貌不過只是皮囊,早晚要腐壞的。我擁有天下女人夢寐以求的美貌,卻從未將它當一回事,因為我以為我在意的那些人,比如你,看見的是我的性情,我的能力,那些我身上可以持續的更久的東西。我以為你和天下大部分的男人不一樣。 讓夭宿蛾祖寄生的時候,我知道會發生什么,但我還是同意了。因為和天下安危比起來,我犧牲一點小小的美貌算不了什么。我那時候太年輕太天真,以為我做了這件事,救了天下蒼生,會得到所有人的感激,會像所有的巾幗英雄那樣被史書永遠銘記。 福澤蒼生,名垂千古,一直是我不曾示人的野心。 但我錯了。 當所謂的天下第一美人不再美了、不再年輕了,人們不會管我付出了什么換回了什么,他們只能看見我的外貌,只在乎我的外貌。那些曾經為了看我做法千里迢迢來供養我的居士們漸漸都不再出現,仿佛我講的道法都不再能像以前那樣讓他們’頓悟’,我的道場也不能再讓他們覺得’清凈出塵’了。 就連青冥派內,所有人都在傳我變成了怎樣丑陋可怕的樣子,甚至開始有傳言說我的性情也因為容貌日漸丑陋而變得越來越差。他們誣陷我虐待弟子,說我嫉妒年輕漂亮的弟子而故意苛責她們讓她們做粗活累活,將空xue來風的謠言傳得有聲有色。還有人說我的’病’是會傳染的,凡是女弟子要是離我太近了,早晚也會變得跟我一樣丑陋。 他們說得多么’有道理’啊。那些聽信謠言的人們說,不管我做過多么偉大的事也不過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己選擇就要承擔后果;他們說不論我有什么樣的豐功偉績,皇帝該嘉獎的也嘉獎了,現在苛待女弟子顯然說明我人品不端,自私又卑劣,變成了一個丑陋的’老女人’,應該被從青冥派逐出去。 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很多女施主背后議論我,說一個女人就應該相夫教子,偏偏要去裝什么英雄,現在又老又丑,后悔也來不及云云。 不論我的幾名弟子怎么替我說話,他們都說她們是受我威脅,或是她們也是一丘之貉。沒有人再敢拜我為師,就連我的弟子們也受到牽連,被其他弟子孤立。就連我的師父,曾經以我為榮的師父,也委婉地告訴我不要再拋頭露面。 我終于明白,原來我以前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年輕、有一張好看的臉。我曾經以為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在別人眼中原來是我的所有價值。 那些傳著閑話污蔑我清譽的人或許并非惡人,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對我造成了多么大的傷害。他們只是隨口一說,就這樣毀了我的一切。而我甚至不知道要找誰去算這筆賬。 現在我的身邊,也只剩下太曦一人了。人們雖不再議論我,但也已經將我遺忘,我閉門不出,每天腐朽在黑暗里,忍受著夭宿蛾祖的折磨,好像是把自己埋進了墳墓里等著慢慢爛死。我以為我一生也就是如此了。 但所有這些,都不及夢骷哥哥你給我的傷更深?!?/br> 第20章 嫁衣(20) 九鸞仙子的話,令夢骷國師的身體狠狠地顫抖起來。他躲避著九鸞的目光,全然沒有了之前在殿上端嚴不容侵犯的尊榮風采。 九鸞向前走了一步,輕輕抓起國師的手,將那簪子放到他手里,“夢骷師兄,傷人最深的,往往不是那些陌生人的惡意,而是那些你深愛的、信任的人對你的放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