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春秋大夢
這日秋高氣爽萬里無云,宜撒野,宜作樂。 鎮國公府的門房一大早就聽到有人叫門,rou著眼睛嘟嘟囔囔地前去開門。 門外是大理寺卿游同和派過來的衙役,話說的也很客氣,請程世子走一趟大理寺協助查案。門房立刻嚇得什麼瞌睡都沒有了,立即跑進去通傳。 很快程逸就出來了,跟著程逸一起出來的還有鎮國公程源。經過這幾年的修身養x程源已經b年輕時看著和氣許多,但仍舊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勢,等在門口的衙役見鎮國公親自出來了不敢怠慢,連忙向其行禮。 程源淡淡看了兩名衙役一眼,開口問道:「大理寺傳喚世子所謂何事?」 其中一人稟報道:「請世子走一趟是因為昨日新羅使團下榻的驛館出了命案,近日出入驛館之人都要查問一番,還請國公爺見諒?!?/br> 程逸聽到驛館命案心里咯噔一聲,立時嚇得臉都白了,衙役後面說了些什麼他完全沒有聽見。 過了好一會兒程逸才問「驛館里出事的人是誰?」 程逸站在程源的身後,程源詫異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程逸平時講話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臉色也不太對勁。 實際上游同和對於能在程逸這邊查到什麼并不抱什麼希望,但還是派了兩個機警穩妥的衙役來鎮國公府。剛才答話的那人斟酌了一下之後只說「是新羅一位姓金的使臣?!?/br> 程逸聞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握住自己還有些顫抖的手說「那走吧?!?/br> 另外一邊鐘蘊做了件能把老母親氣死的事情。 她帶著顧瑤光和映雪一起,三人換了男裝悄悄溜出了承恩侯府,說是要去把貓接回來。 鐘蘊從來都是脫了僵的野馬一般,若是在以前,顧瑤光是不可能會答應跟著鐘蘊一起瘋的。 但是時移世異,如今顧瑤光的性格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原來很多絕對不能做不敢做不應該做的事情,此刻竟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鐘蘊其實也知道并不是穿上男裝別人就認不出來她是女兒家了,但是平時那些廣袖大擺的衣服穿著出門實在是太礙事了,她主要是圖男裝穿著行動方便。 三人憑著昨天的記憶找到程朗府上,然而程朗并不在家,於是三人被攔在了門外。 程朗自己住的地方人口很少,宅邸并不大,也沒有專門的門房守在門口。鐘蘊她們敲過門之後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王叔慢悠悠地走出來應門。 程朗的母親姓卓,出身名門,王叔早年間跟著程朗的母親從卓家到鎮國公府再到現在專門過來照顧程朗,情分早已經超過了一般的主仆關系,程朗是把他當作自己的長輩來看待的。 王叔看著眼前的三位小郎君,笑呵呵地問了一句有什麼事。 鐘蘊本著五講四美尊老愛幼的原則向王叔一揖道「老人家有禮,敢問程將軍可在府上?我們是從承恩侯府過來的?!?/br> 映雪早已習慣了鐘蘊尊卑不分的作風,顧瑤光見鐘蘊行禮卻多少有些詫異,暗自挑了挑眉。 一聽是承恩侯府的人,王叔心里明白應該是為了昨日元思撿到的貍奴而來,只是這幾位小郎君看著也不像下人,不曉得是什麼身份。 王叔天生長著一張笑臉,現在年紀大了更顯慈祥。他一邊把鐘蘊等人往里面領一邊道「昨兒家里的馬車去了侯府一趟,回來的時候才發覺車里多了只貓,幾位郎君可是為了它而來?」 鐘蘊連忙點頭「沒錯沒錯,就是它?!?/br> 眼下已是草木凋零的時節,院中種著兩株銀杏,金h的樹葉落了滿地。 三人由王叔帶著穿過庭院到了待客的花廳,王叔請三人稍坐,自己退下找元思去了。 鐘蘊本就不是拘謹的人,此刻見沒有了外人她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歪著身子開始跟顧瑤光和映雪兩個人聊天。 「這程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說他為什麼好好的國公府不住要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 其實按鐘蘊自己的想法來說一個人要自己單獨住出去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在鐘蘊眼里程朗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人,這個年代除非分家沒有人會自己搬出去住的,這樣看起來程朗的舉動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顧瑤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輕聲道「也許是國公府里發生過讓他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吧?!?/br> 鐘蘊轉過頭看著她,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但沒有說話,她抿了一下嘴唇之後說起了其他的事情「現在還早,你說咱們要是看到小白了能不能下午再來接他回去,我還想去東西市逛逛呢,帶著貓畢竟不方便?!?/br> 映雪終於開口攔了攔鐘蘊「姑娘,你別總這麼想一出是一出的,咱們先見到小白再說吧?!?/br> 鐘蘊聽到映雪這番話癟了癟嘴沖著她做了個鬼臉。 三人沒坐一會兒王叔就端著茶盤回來了,還有兩三樣小點心。 王叔一邊給三人上茶一邊道「貓兒是元思發現的,也是他在照顧,我已經派人跟他說了,元思應該很快就過來了?!?/br> 元思的腿腳不方便,抱著一只貍奴走得愈發慢,等他到花廳的時候鐘蘊已經喝了一盞茶吃了不少點心了。 鐘蘊見門口走進來一個抱著貓的少年,此情此景與當年她初見云霽時的畫面重疊,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 小白見到鐘蘊立馬從元思懷中跳到了地上,快跑兩步之後一躍跳上了鐘蘊的椅子,大搖大擺地往鐘蘊的腿上坐下,顯出與其圓潤的t型完全不相稱的矯捷靈敏。 鐘蘊抱起自家一個月沒見的貓星人,低下頭往小白身上蹭了蹭。 鐘蘊一只手攬住小白,一只手輕輕撓著小白已經跟脖子分不太清楚的下巴「你怎麼胖了這麼多?肯定是兄長這一個月天天都在喂你吃小魚乾,你看你都肥了一大圈了?!?/br> 元思拱手抱拳道「在下元思,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鐘蘊笑得燦爛,她也起身行禮道「好說好說,在下鐘蘊。多謝元思兄照看我家的貍奴了?!?/br> 許多春秋之後元思依然記得這一天,那時候感覺這樣的日子似乎永遠都不會過去,最大的事情也不過是一只貓的事情。他以為戰場上的廝殺都已經遠去,後來他才明白這段日子不過短暫的休憩。 盡管他不止一次出生入死命懸一線,但此時的他仍未真正懂得命運的無常和殘酷。 前些年認識云霽的時候鐘蘊年紀還小,那段時間鐘毓沒事就往云霽跟前湊,一來二去地連帶著鐘蘊跟云霽都熟悉了。 但是鐘蘊的心智遠不止十歲,鐘毓和云霽兩人那時候在她看來也就是兩個半大的少年郎,鐘毓那點小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程朗和云霽之間,撇除那一層糾葛之外,兩人還是從小到大最知心的朋友。程朗離開之後,云霽在京城就不再有什麼說得上話的人,正好鐘毓的出現填補了這個空白。 那時鐘府還不是如日中天的承恩侯府,鐘毓也還不是如今炙手可熱的鐘家三郎。一開始的時候鐘毓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所以得閑找云霽出去玩的時候還經常捎帶上鐘蘊一起。 除了讀書備考之外鐘毓并沒有別的正經事要做,而云霽已經開始在朝中任職,雖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差事但也不再像以前那麼自由。 倒是鐘毓把休沐的日子記得b云霽還清楚,總是提前就約好了行程事項,云霽也總是從善如流地答應。 也是在那時鐘毓幾乎把長安城里各種有意思的去處摸了個遍,鐘家的人見鐘毓總不著家,只以為他是念書念的倦了,覺得年輕人松快松快也是好事,反正家里也不指著鐘毓考取功名來光耀門楣。 鐘蘊記得那年初夏鐘毓本來要帶著自己和云霽去湖上泛舟,經過西市時半路下起了暴雨,馬車不能再前行,大家只好就近找了個地方避雨。 茶樓里俱是避雨的行人,掌柜的只盼著這雨再多下一陣才好。一樓已經坐滿了,鐘毓望著喧嘩的大堂暗暗皺了皺眉頭。 跑堂的小二倒是機靈,連忙說客官樓上請,二樓有雅間。 上樓的時候鐘蘊注意到駕車的老陳沒有跟上來,她回過頭看到老陳正站在樓梯前面的轉角處,被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給擋住了去路。 老陳年近四十,是鐘府專門負責趕馬車的家仆,一張方正的國字臉,長得又高又壯,身手也算得上矯捷,是看家護院的一把好手。 小姑娘抬起眼盯著老陳,老陳被盯得得莫名有點心慌,但是又覺得沒道理怕一個小丫頭片子。彷佛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他往前踏了半步之後問道「小姑娘,你攔住我做什麼?」 此時天色晦暗,老陳的影子正好蓋住了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并沒有回答老陳,視線越過老陳落在鐘蘊身上,變臉般沖著鐘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鐘蘊對這種軟萌蘿莉毫無抵抗力,不自覺地就跟著揚起了嘴角。 鐘毓坐在云霽身旁,看著鐘蘊領了個逼她還要小些的小丫頭走過來,不禁打趣道「你這是打哪兒撿的誰家的孩子?」 鐘蘊牽著小姑娘的手來到桌前坐下,撇撇嘴斜了一眼鐘毓,懶得搭理他的玩笑。 茶樓的掌柜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桌客人,親自上樓來招呼。 鐘蘊點了好些小食茶點,送上來的時候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鐘蘊挑了幾樣放到小姑娘面前,招呼她若有喜歡的盡管多吃些。 云霽不言不語地喝著茶,眼神中有淺淡的笑意,鐘蘊這副小大人的模樣他第一次見的時候就覺得很有意思,渾然不知自己在鐘蘊眼中才是毛頭小子。 眼前這個小姑娘自稱父母雙亡,逃難才來到京城,這套說辭鐘蘊自然是一個字都不相信的,真以為她沒見過難民麼。 但是鐘蘊也不想為難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丫頭,她撥弄著碗里的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云霽鐘毓二人說著閑話,直到見人差不多吃飽喝足了,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映雪并不是一開始就叫映雪的,她出身貧寒,小時候父母一直管她叫二丫。 母親有時會攬著她嘆息,管她叫幺女,直到她九歲的時候。這年家里實在揭不開鍋,有個叫張麻子的人帶走了二丫,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值多少米面,沒多久她就被張麻子送去了一個叫做煙雨樓的地方。 樓里的mama指著她說「以後你叫映雪?!箯拇瞬庞辛擞逞?。 煙雨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里的姑娘個個花容月貌知書達理,過的是鄉下丫頭從不曾見過也無法想象的日子。 住進煙雨樓之後,有先生教她識字,有樂師教她彈琴,還有樓里的姑娘教她如何走路,如何打扮,如何說話,甚至是如何不說話。 那時她年幼而懵懂,不明白人世種種,背後總有其需要支付的代價。 映雪第一次遇見鐘蘊是在十六歲那年,當時她已經是煙雨樓里身價最高的姑娘,愿意為她一擲千金的人不勝枚舉。 鐘蘊來到煙雨樓時穿著男裝,樓里的姑娘倒也不是看不出來鐘蘊是女兒家,但煙雨樓打開門做生意,來者都是客,況且鐘蘊出手闊綽,待人又好,眾人沒有不愛同她一道玩的。 後來鐘蘊的惡名一夜之間傳遍京城,堂堂承恩侯府的千金居然混跡於煙花之地,老侯爺的棺材板兒怕是要壓不住了。當時鐘蘊父母皆已故去,襲爵的是鐘蘊的兄長,鐘毓得知此事只一笑而過。 鐘毓鐘蘊兩人都尚未婚配,想與侯府結親的自然不在少數,但鬧了這麼一出之後很久都沒有人提過這事兒,漸漸地鐘氏兄妹就成了京城里的一樁奇談,還有些人陰陽怪氣地說這下鐘老侯爺怕是要斷子絕孫了。 這些風言風語的映雪自然也有所耳聞,但與鐘蘊接觸的久了她覺得這兄妹倆實在是少有的妙人,這世間能活得如此灑脫自在的可沒有幾個。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鐘蘊常到煙雨樓來跟姑娘們喝喝酒說說話,還常說要出錢給映雪贖身,映雪聽了只笑笑不接話。 怪的是鐘毓卻從未曾來過煙雨樓,倒是聽說他和一名將軍有些糾葛。 後來本朝有了第一個女皇帝,煙雨樓也有了新的花魁,映雪接手煙雨樓做了管事mama,鐘蘊再來喝酒映雪便不再收她的酒資。 再後來朝中準許天下女子自立門戶。一人給了一筆安家銀錢之後,映雪便遣散了樓中眾人,五十載過去煙雨樓終於走到了盡頭。 映雪一直活到八十九歲,送走了鐘家兄妹,歷經了三代帝王,福壽雙全壽終正寢,結果一睜眼又回到了九歲那年剛被賣到煙雨樓的時候,一輩子光y彷佛一場春秋大夢。 剛剛下過雨又艷艷高照的長安城水汽蒸騰,她抬起頭看著年幼的鐘蘊回答道:「我叫映雪,你呢?」 ————————————我是今天也是隨機更新的分割線—————————————— 今天上傳了封面哦,雖然簡陋但終于有名字在上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