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紅鸞星動
鐘毓醒過來的時候以為天還沒有亮,後面才發現是云層低垂風雨欲來。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看見身旁的程朗他反應過來自己昨晚在這里喝醉了。 程朗仍在睡夢中,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須根,倒b起平時看起來更像個身經百戰的一方統帥,鐘毓心想。鐘毓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推了一下程朗,人有三急,而程朗躺在外面他出不去。 鐘毓昨晚的記憶只到程朗將那塊玉佩還給了自己,後面是怎麼跟程朗兩個人睡到了一張床上的實在沒有印象。 程朗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阿寧,別鬧?!?/br> 於是鐘毓又推了他一下,這次用的力氣b上次大,程朗終於醒了,看清眼前的人是鐘毓之後他愣了一下,然後猛地坐起了身。 程朗盯著鐘毓地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感覺到有點冷,他把被子裹在身上又呆坐了一會兒,夢中那種訣別的情緒還糾纏縈繞在心頭,他突然很想要上山去看一看云霽。 用過早膳之後程朗不由分說地趕走了昔星河和程逸,他現在看這兩個人濃情蜜意的覺得礙眼得很。鐘毓也正要打算告辭的時候,程朗突然說自己想去塔林寺,問鐘毓是否方便帶他上山。 鐘毓略有遲疑,還是答應了。他本也要上山去的,算算日子,也可以去接鐘蘊她們三個人了。鐘毓盤算了一下,覺得讓程朗去出出氣力搬點東西也沒什麼不好。 「公主殿下和蘊兒前段時間去了寺中小住,我今日正要去接她們下山的?!圭娯瓜肓讼胱约阂矝]必要再往侯府跑一趟,問道「思退,你府中可有大些的馬車?」 程朗點點頭吩咐人去套馬車,鐘毓又叫良吉自己先回侯府去。兩人這回上山還是沒有帶人,程朗親自趕馬做起了車夫,鐘毓想了想覺得自己坐在車里留程朗獨自駕車不太好,便跟他一起坐在了外面。 快到巳時的時候天終於放晴,程朗被曬得微微瞇起了眼。 「還以為今兒會下雨,沒想到這會兒日頭又好了?!?/br> 程朗懶洋洋地甩著馬鞭,時不時地轉過頭跟鐘毓閑聊。 「不下雨不是挺好,不然待會兒山路難走得很?!?/br> 鐘毓覺得昨晚地酒意這會兒還沒完全散去,被陽光一照感覺自己有些困倦。 「我昨晚夢見阿寧了,他來跟我道別,說了好多的話……」兩人這會兒早已出了城,馬車走著走著路上已經見不到其他行人,程朗才開始說起昨晚地夢境?!杆?,我想去看看他?!?/br> 鐘毓點了點頭,淡淡道:「說起來,我從不曾夢見過他?!?/br> 說這句話地時候,有風拂過鐘毓的面頰,他感到此刻自己終於放下了。 「其實我有點後悔當初沒有告訴他的,但現在想一想或許這樣也很好?!?/br> 程朗看到鐘毓淡淡地笑了,那是釋然的,灑脫的笑容。 到達塔林寺的時候又趕上午膳的時辰,慧一似乎又知道兩人今日會來,連午膳都比平時準備得要多些。 按身份程朗是要向顧瑤光行禮的,卻被顧瑤光攔住了,只說在這里并沒有什麼公主什麼殿下。 大周倒也并沒有什麼男女不同席的講究,鐘蘊又拉著映雪一起坐在自己身邊,六個人坐了滿滿一桌,只是現在天氣冷了便沒有在院子里用飯,而是在大殿以西的一間屋子當中。 慧一燒起了熱騰騰的銅鍋,山間生長的各色菌菇熬的湯鍋子,雖然沒有葷腥,但也鮮得足以讓人咬掉舌頭。 程朗和鐘毓兩個人昨天實在喝得太多,今天都不怎麼有胃口,只一個勁兒地喝湯?;垡恍柍汤式袢赵觞N沒帶酒來,程朗摸摸鼻子道昨兒的酒現在還沒醒。 鐘蘊聞言不禁抬起頭來皺著眉頭看向鐘毓,她知道鐘毓自云霽不在之後就一直有酗酒的毛病。鐘毓和顧瑤光在這點上面是同一種人,有什麼事情都憋在心里,再問也不說一個字。她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撈了一筷子湯餅低頭繼續吃。 湯餅就是後世的面條,是早上映雪自己和了面做的,鐘蘊覺得自己的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年輕的身體一切都是如此鮮活,新陳代謝也好,胡吃海喝也不擔心長胖,鐘蘊如此想著又從鍋里夾了些山筍,天大的事還是得吃飽了飯再說。 飯後鐘毓對鐘蘊三人道今日便可下山去了,映雪和顧瑤光點點頭便一起去收拾行禮了。鐘蘊卻單獨留了下來,她別扭地說自己還不想下山。 鐘毓聞言搖搖頭道:「你就放心吧,人家程世子也不想結這門親事的,回頭我就去稟明娘娘說這事不作數了,也算是皆大歡喜?!?/br> 鐘蘊一聽卻有點不舒服了,雖然她自己確實不想成親,但什麼叫做程世子也不想結這門親事???程逸是瞧不上自己還是怎麼的? 「哥,你這話說得好像程逸那小子多迫不及待要退親似的?!谷司褪沁@樣,本該是自己的東西,不管喜不喜歡,突然沒有了總會有點莫名的失落。 「程逸另有心儀之人,人家當然巴不得退親了?!圭娯挂婄娞N的樣子有心要逗弄逗弄她。 「誰呀?」鐘蘊想著程逸那一板一眼的樣子,覺得這不像那人的行事。 「新羅世子,昔星河?!圭娯沟挂膊槐苤M,直接跟鐘蘊講了。 鐘蘊一聽眼睛瞪得溜圓,心里驚呼了一句,程逸那個悶葫蘆居然不聲不響地就泡到了韓國歐巴! 鐘蘊懷著震驚又八卦的心情回房去收拾行李了。她真的非常想要找小姐妹分享一下這麼勁爆的消息,但是鐘毓叮囑她不能亂講。她只能和映雪討論晚上回去了要吃什麼。 映雪正低著頭幫鐘蘊收拾衣服,聽著鐘蘊絮絮叨叨地說晚上想吃紅燒rou獅子頭涮羊rou忍不住笑了。 「姑娘現在說得這也想吃那也想吃,真擺到面前哪里就吃得下了?!?/br> 「我想想還不行嘛,這一個月可憋死我了?!?/br> 鐘蘊平日里跟映雪笑鬧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侯府千金,對於映雪她有種看著小姑娘長大的老母親心態。 她一邊說一邊幫著映雪一起折一條襦裙,顧瑤光的東西之前鐘蘊跟鐘毓說話的時候已經收拾好了,此刻坐在一邊看著兩人笑。 「對了,我不用成親啦?!圭娞N興高采烈地轉了個圈兒,她今天穿的一條鵝h的百褶裙,裙擺飛揚起來又落下。 映雪皺起眉頭搖了搖頭,嚴肅著臉道:「姑娘,哪家姑娘像您這個樣子的呀,太太看見又得好一頓教訓?!?/br> 「現在就咱們三個人,誰會知道呀?!圭娞N說著突然湊近了映雪身邊指著她壓低了聲音道:「要是傳出去了就準是你去告了我的黑狀,那我可饒不了你?!?/br> 映雪轉過身看著鐘蘊道:「姑娘就知道嚇唬我?!顾娞N說著話手上的事情也沒有停下來過。這會兒低下頭不再理會鐘蘊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顧瑤光問鐘蘊:「不是說再擇吉日嗎?怎麼就不成親了?鎮國公府什麼意思?他們是不是欺負你?」 「沒有沒有,你想太多了?!圭娞N搖搖頭,走到顧瑤光身邊坐下。 「我本來就不想成親的嘛,這樣可不正合了我的心意?!?/br> 顧瑤光看著鐘蘊憂心道:「可是,就差拜堂了還退親,到時候指不定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呢?!?/br> 鐘蘊卻不甚在意地笑了,往顧瑤光身上一靠,無賴道:「嘴長在別人臉上的,哪里管得了這麼多?!?/br> 映雪的余光瞥了一眼二人,轉過頭問鐘蘊:「姑娘,你那支蝴蝶簪子擱去哪兒了?」 鐘蘊聞言直起身,想了一陣才說:「哎呀,我也不曉得我擱哪兒了,你再找找?!?/br> 映雪嘆了口氣小聲地說:「總是這麼丟三落四的?!?/br> 「好呀,還敢數落我了?!圭娞N聞言就跑到映雪身邊要撓她癢癢,映雪連忙往顧瑤光那邊躲,三個人嘻嘻哈哈鬧作了一團。 程朗獨自一人在云霽的墳前,他倚著那株已經落葉的柳樹,神色蕭索。 他突然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樹g上,手上瞬間血rou模糊。 十指連心,程朗卻旁佛不知道疼一樣,他頹喪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鐘毓過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程朗手背上的傷口,他反射x地感到一陣焦灼。鐘毓這種人,永遠光鮮t面,從不親自動手,他不喜歡任何血淋淋的場面。 山風吹得柳樹的枯枝沙沙作響,鐘毓走到程朗的身邊道:過去讓慧一給你包扎一下吧。 程朗翻過手背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一笑:「這麼點兒小傷口,不礙事的?!钩汤实难劭暨€有些紅,鐘毓選擇了看破不說破。 鐘毓不禁皺著眉繼續盯著程朗的手,程朗有些不自在地將手復到背後,然後說:「我本以為這次回京能與他冰釋前嫌從頭來過。原來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沒有機會回頭了?!?/br> 鐘毓一聲嘆息,「其實……事情變成這樣誰也預料不到。造化弄人,怪不得你?!?/br> 程朗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博雅你親眼看著他走,當時……」程朗本來想問鐘毓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但話到嘴邊改了口「謝謝你們送他最後一程?!?/br> 「那天的雨特別大……」鐘毓也沒有說他是如何感覺到云霽在自己的懷中一點一點變得僵硬,一點一點冰冷下去。那日之後,他似乎才第一次明白了究竟什麼是死亡。 那晚慧一整夜都在y誦著鐘毓完全聽不懂的經文,直到天亮才停止。 為云霽裝殮用的是塔林寺里的棺木,至於為什麼寺里會準備著現成的棺材,慧一沒有說,鐘毓也就沒有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過往。 最後封棺是鐘毓親手敲的釘子,伴隨著一次一次的敲擊,那些釘子一寸一寸扎進他的心里。 鐘毓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程朗那天,也是風雨交加,彷佛某種奇妙的巧合。 「你這樣作踐自己,他知道了會難過的?!圭娯沟偷偷卣f道。程朗是右手出的拳,鐘毓伸出手牽起了他的左邊的手腕,「走吧,我帶你去找慧一?!?/b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云霽的原因,還是有愧於自己之前對程朗發過脾氣,抑或是記著昨晚跟程朗喝過酒的交情,鐘毓此時對程朗似乎特別的關照。 程朗沒想到鐘毓不由分說地拉上自己就要走,手上輕微地掙扎了一下。鐘毓卻沒有松手,他用平時哄鐘蘊和貍奴的語氣對程朗說:「聽話?!?/br> 但凡鐘毓有心要哄一個人,一般很少有人能夠拒絕他。他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自己對云霽的執念或許只不過是因為求而不得。 說來也奇怪,如果是其他人來抓程朗的手腕,只怕那人現在已經直接被撂倒在地上了,然而他卻對鐘毓沒有什麼防備,稀里糊涂地就跟著鐘毓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想:難道自己近來疏於練功,武藝荒廢了? 慧一平時吃齋,但不念佛。此刻天色好,陽光還暖和,他正坐在院子里看書。 見到鐘毓和程朗攜手而來,他似笑非笑地沖鐘毓眨了眨眼。 鐘毓猛地想起之前在宮中慧一說的那句「紅鸞星動」,一下子松開了程朗的手,他也不曉得他到底在心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