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何華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盯著床頂的雕花足足看了一刻鐘才算是從夢中緩過來，好似自己真的碰到了那片樹葉般，手上似乎都還殘存著不真實的觸感。

    她想要坐起身，卻使不上力氣，身體像是被人大卸八塊然后重新組裝起來一般，每一塊骨頭都在發痛，一動便能聽到身體內部傳來骨節碰撞的響聲。

    “何華！”這細微的聲音驚動了一邊趴著的左悠之，他猛地撐著身子坐起來，眼圈都紅了。

    封何華望著他，倒是不見病態，只是比起她昏睡前要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叫你擔心了?！狈夂稳A心里有話想問，半晌卻只說出這么一句話。

    聲音沙啞，嗓子干得發痛，左悠之忙取了杯水。

    封何華想要去接，然后胳膊重的好似抬不起來，左悠之忙一只手伸到她頸后把人扶了起來，封何華垂下眼，靠在左悠之肩膀上，就著他的手喝完了那杯水。

    仍舊是渾身乏力不想動，封何華看著周圍玄色的帳幔，覺得有些眼熟，便問他，“這是哪里？”

    “清澧宮?！弊笥浦⌒牡刈屗匦绿上?，“從回了京里，你就一直在這兒睡著?！?/br>
    “……我睡了多久？”封何華一聽便覺不妙。

    “明天便是上元節了?！弊笥浦o緊抓著她的手。

    睡了二十天多天啊……封何華想，忍不住又望著那雕花出神。

    這一趟出去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還是躺著回來的，又昏迷了這么久，想來父皇要擔心死了吧。

    “太子妃……太子殿下是醒了嗎？”她忽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應當是太后身邊的顧嬤嬤，便說道，“顧婆婆，我醒了?！?/br>
    “好好好……太子殿下醒了便好，這便去告訴太后……”老人家激動的說話都在抖，“太子妃快派個人去告知陛下……”

    左悠之連忙答應，“是，我都忘了這一茬了……“

    說著有些不舍地松開封何華的手，站起來掀起帳幔去喊宮人來。

    外邊應當是個大晴天，光線有些刺眼，封何華有些不舒服地瞇起眼。

    察覺到有人來坐到了她床邊，封何華睜開眼，對上對方擔憂的眼神，一下子便呆住了。

    鼻尖充盈著好聞的草木香氣，她難以置信地顫聲道，“……舅父？“

    昆吾子都摸了摸她的額頭，“你可算是醒了?！?/br>
    發現封何華始終瞪著眼睛，嘴唇不停發顫，忙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封何華終于明白自己對夢中那個白衣青年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看到昆吾子都的一瞬間，夢中那張年輕的面孔便在她的眼前浮現，然后逐漸與眼前的昆吾子都重合在了一起，只是眼前的人要更顯成熟罷了。

    那么，夢中那個小女孩的身份似乎是呼之欲出了，封何華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想要問昆吾子都什么東西，卻聽到了朔皇激動的聲音，“何華……“

    身居高位的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緊張地像個孩童，坐到床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讓父皇擔心了?！胺夂稳A道。

    這短短幾天，朔皇好似老了十幾歲。

    之后除了太后，其他人都被朔皇趕回去了，要封何華好好休息，不許打擾。

    內侍來催了好幾次說陳將軍在御書房等著有要事相商，朔皇仍舊是不肯走，封何華勸道，“父皇去忙吧，我既醒了，那便無虞了，況且還有悠之和舅父在?！?/br>
    朔皇這才戀戀不舍地起身，臨走又吩咐了下去，不準任何人來看望，叫封何華好好休息，還特地警告了封何華，不準問朝中的事。

    封何華無奈地答應了，她心里擔心東?？牡匦陌W，朔皇不準她問，左悠之又肯定不會和她說，她這副樣子看在左悠之眼里有些好笑，取了塊帕子給她擦了把臉，“把身體養好再想別的?！?/br>
    太后也很快就趕來了，封何華喊了聲祖母才后知后覺自己用的是本音，臉上也沒有那張面具，不由地有些緊張，別過臉不敢看太后。

    太后嘆了口氣，“你這孩子，緊張什么，祖母還能吃了你不成?！?/br>
    “你父皇早就跟哀家說了前因后果了?！八牧伺姆夂稳A的手，”這事，哀家不插手，乾羅你是個好孩子，把江山交到你手上哀家放心?！?/br>
    說著便忍不住掉眼淚，“夷人這些歹毒的，竟是對你用了同樣的招數，好在你醒過來了……“

    當年林將軍殉國的那一役，先皇親自率軍前去征討，回京的途中遭了暗算，中了夷人的毒，之后便一睡不醒，沒多久便沒了。

    這事封何華知道，只是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會中那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中的毒。

    等送走了太后，昆吾子都叫左悠之也去休息，封何華這才知道，那次兩個人一塊昏了過去，之后是昆吾子都去東海城把他們接回來的，回來后兩個人都發了高燒，燒退后左悠之醒的早，每天也沒胃口吃東西，時時刻刻守在她床邊，困了就趴在床上睡一會兒，難怪他會這么憔悴。

    “去休息吧，別我醒了，你身子垮了?！胺夂稳A抿著唇，看向左悠之。

    左悠之坐著不動彈。

    封何華嘆了口氣，叫左悠之把她扶起來，然后她身子稍微前傾，整個人便趴在了左悠之懷里。

    因為她使不上力氣的緣故，這個姿勢顯得有些僵硬，封何華輕聲道，“去休息，等我們都沒事了，我有話要對你說?！?/br>
    左悠之不愿走，封何華看了看床另一側，倒是勉強夠一個人躺，于是說道，“你上來睡？就在旁邊?！?/br>
    左悠之這才答應。

    封何華醒了，他高度緊張的神經也總算是放松了下來，躺下沒一會兒便睡著了，封何華側著腦袋看他，就聽到昆吾子都在后邊道，“他是真心待你的?！?/br>
    “舅父也看出來了?！胺夂稳A嘆了口氣，”如此深情，我卻是有些措手不及，無從應對?！?/br>
    “試著去接受吧，別一個人把所有事都扛下?！袄ノ嶙佣及褞ぷ永聛?，”再睡一覺吧，一會兒吃副藥發汗，把毒都排出去，明天早上就沒事了?！?/br>
    說完他頓了頓，看封何華像是有話想說，嘆道，“有什么想問的回頭再問，好全之前乖乖躺著?！?/br>
    快晚上的時候封何華被叫醒，御醫拿來了藥，封何華喝了后又睡了過去。

    一晚上她仿佛置身火爐里一般，出了一身汗，再醒的時候便神清氣爽，身上也有點力氣了，筋骨也不疼了，她稍微活動了下手腳，發現左悠之也醒了，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你笑什么？“封何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何華你沒事了便好?！罢f著左悠之就又拉住了她的手，”嚇死我了?！?/br>
    “悠之，你悄悄跟我說，東海城之后怎么樣了？“到底是心癢癢，封何華忍不住問。

    “何華，不準問，等你好了，自己親自去問父皇?！白笥浦豢细嬖V她，為了防止封何華繼續窮追不舍，說道，”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全京城的大夫都人心惶惶的?！?/br>
    其中原因，自然是朔皇召了全城的大夫來給昏迷不醒的太子看病，結果一個個都束手無策，朔皇倒不至于說出叫他們陪葬這些話來，但是罵幾句庸醫是在所難免的，天子親口說出的庸醫二字，到底還是會讓這些大夫們懷疑自己的。

    封何華聽了忍不住笑道，“那回頭得叫父皇頒布道旨意，還他們清白才是?！?/br>
    說完又忍不住好奇，“那最終是個怎么回事？“

    “你外祖父親自來的，但是他老人家也束手無策，最終給出的結論是只能等，你要是不醒的話也就只有天上的神仙能把你叫醒了?！?/br>
    天上的……神仙？

    封何華沉默，想到了夢中那個對她笑的少年和最終喚醒她的女孩，后者的身份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那么前者又會是誰呢？

    看她沉默，左悠之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有些不知所措，還好顧嬤嬤送了吃的過來，“太子殿下用些湯飯吧，用小火慢燉了好幾個時辰的東西?！?/br>
    是參湯，里邊燉著雪白的魚rou。

    “參是太子殿下外祖帶來的，聽說是長了一百多年的好東西，專程讓殿下補身體的?！邦檵邒邼M面笑容，拿小碗給他們盛了，”這魚也是佳品，兩個一起最是補身子?！?/br>
    這么長時間沒吃東西，顧嬤嬤也不敢叫她多吃，怕封何華受不了，讓她多喝了碗湯。

    又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封何華精神好了些，便準備下床去沐浴。

    結果腳一沾地，腿軟的差點摔倒，扶著床邊的立柱才站穩，兩條腿不停地打著顫。

    左悠之從外邊進來，看她這樣子忙幾步過來把人扶著，“還是不舒服？“

    “太久沒走了，有些不習慣，你扶我來回走幾圈吧?！胺夂稳A眉毛都快皺到一起了。

    在屋子里走了一陣，腿腳總算是適應了身體的重量，雖說走起路來還是不穩，多少能自己走了，便顫顫巍巍地自己走去沐浴。

    這間宮室里有全皇宮唯一一個用來沐浴的大池子，宮人們把里邊放滿熱水，封何華泡進去，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忽然就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