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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橇裝好后,他堅持主張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我們什么都別做,養精蓄銳。 他躺在帳篷里,在小筆記本上用卡爾海德小字垂直草書疾寫。這一個月來他沒能天天記日記,因此心里很不了然。他記日記相當認真,我想這既是對他的家族即艾斯特大家族的一種責任,也是心系家族的一根紐帶。然而這是后來我才了解到的,當時我并不知道他寫的什么。 他迷糊糊地望著我說:要是去年我知道你的船就好了為什么他們只送你一個人到這顆星球上來呢? 到一顆星球去的第一位特使總是只身前往的。一個外星人是一種稀奇,兩個外星人就是一種侵略了。 那么第一位特使的生命是無足輕重的。 不對,艾克曼真的不輕視任何人的生命。正因為如此,才寧愿讓一個人奔赴危險,以免兩人或二十人都擔生命危險。不管怎么說,是我主動要求干這差事的。 危險之中自有榮譽在。他顯然說了句諺語,接著又溫和地添了一句,我們到達卡爾海德時,也就是載譽而歸了 他伏案疾書,神情專注,耐心得簡直近乎于固執了。當時我從高高地站在腳手架上,給石縫抹灰漿的那個瘋國王身上看到的就是這種執著。 翌日黎明時分,沒有風,我們足蹬雪鞋,冒著雪花出發了。山上鋪著積雪,柔軟、光潔,從未被踐踏。雪橇載得滿滿的,埃斯文估計要拉的總重量超過300磅。盡管雪橇像一只設計精巧的小艇,使用輕便,但在蓬松的雪地里拖起來卻舉步維艱。雪整天下個不停。我們停下來兩次吃點東西。山野茫茫,無邊無際,萬籟俱寂。我們走呀走,不知不覺到了黃昏,便在一座山谷露營。根據雪橇上的里程計,我們走了差不多15英里。 先前我對埃斯文的信任與其說出于內心,還不如說帶幾分勉強,但現在我完全信服了。70天后我們就會到達卡爾海德。 以前你這樣旅行過嗎?我問他。 是指坐雪橇嗎?經常。 長途跋涉嗎? 多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在克姆冰川上走了好幾百英里路程。 去干什么呢? 獵奇,探險。他遲疑了一下,淡淡一笑說,拓展復雜、奧妙的智慧生命領域。他援引我曾引用過的一句艾克曼智慧小語。 哈,你在自覺地拓展生命固有的演化范圍,拓展的一種顯示就是探索。我倆坐在溫暖的帳篷里,一面喝著熱氣騰騰的咖啡,一面閑談著,等待野菜粥煮開。 說得對,他說,我們一行六人,都是年輕小伙子。我和我兄弟來自埃斯特,還有四個朋友來自斯托克。旅行沒有特定目的。我們想親眼見一見特瑞曼德爾,那是一座高山,巍然聳立在冰川之上。從陸地上見到它的人不多。 稀粥煮好了,它不同于普利芬農場的糧稀粥,味道頗像地球上的烤板栗,guntang噴香。我吃得渾身暖融融的,心里樂滋滋的,說道:埃斯文,我在格辛吃到的美味佳肴總是同你一塊享受到的。 可不是在米西洛瑞那次宴會上。 是呀,不是你討厭奧格雷納,是嗎? 懂得烹調的奧格塔人寥寥無幾。討厭奧格雷納嗎?不,我怎么會呢?一個人怎么會討厭一個國家,或者熱愛一個國家呢?蒂帕倒愛說教,我不會玩弄這種伎倆。熱愛自己的國家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仇恨別的國家嗎?這并不好,這只是一種自戀嗎?自戀沒有什么不好,但不能讓其成為一種倫理道德,一種原則 然而,他又謹慎地補充道:不厭惡壞政府的人是傻瓜。世界上果真有好政府的話,那么替它服務一定是一種巨大的快樂。 在這點上我們彼此的心靈相通了。我多少知道一點這種快樂。我說。 是呀,我也這樣判斷的。 我用熱水洗干凈飯碗,將殘渣倒出帳篷帶閥活動門外。外面一片漆黑,從閥門泄出朦朧的橢圓形光柱,依稀可見雪花紛飛。我們又密封在干燥、溫馨的帳篷里,鋪開睡袋。埃斯文大概說了句艾先生,把碗遞給我之類的話,我逗趣道:穿越戈布寧冰川期間我將成為lsquo;先生嗎? 他抬起頭來笑著說:我不知道怎樣稱呼你。 我名叫金利。 我知道,你叫我家名。 我也不知道怎樣稱呼你。 叫我哈爾斯吧。 那么叫我艾;誰直呼你的教名呢? 同族的兄弟們,或者朋友們。他說道,而且說得遠不可及,在一座八英尺寬的帳篷里離我有兩英尺遠。我無言以對,便鉆進皮毛睡袋里。晚安,艾。外星人說,另一外星人也說:晚安,哈爾斯。 一個朋友。在一個朋友隨月亮陰陽圓缺可能成為戀人的星球上,朋友究竟是什么呢?深鎖在自己的雄性里的我,肯定不是朋友:不是瑟爾瑞姆哈爾斯的朋友,不是他那個種族中任何人的朋友。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既非男人又非女人的人還是陰陽人,無論是在魔手的點化下呈周期,隨月亮圓缺而變性的人,還是在搖籃里就被偷梁換柱,變性的人,他們都不是我的骨rou同胞,不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沒有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