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晏姐說得有理?!苯x從屋里走出來,正好聽到這一句,就道:“我總覺得這村子有些古怪?!?/br> 半刻中之后,和儀目光冷凝地看著被拆開的棉被里奇怪的填充物:成塊發黃的棉絮、亂七八糟的線、還有……曬干了的稻草? 小蟲子在里面爬呀爬的,被和儀用紙隔著兩根手指夾了起來,對著陽光細看好久。 直看到小蟲子好像都覺得瘆得慌,挺尸在她手上一動不動的時候,和儀才把它往地上一甩,抽出濕巾來拭擦手指:“不是蠱蟲?!?/br> “那就是山里的爬蟲……”毛望舒有些無奈,看向炕上的被褥的目光卻也很是嫌棄,“這被……除了臟點,好像也沒什么缺點了?!?/br> “臟就是它最大的缺點?!苯x本來是奔著能發現什么來的,結果現在別的沒發現,臉都快綠了:“這里面不會有虱子吧?不行,我得去告訴他們,晚上別蓋被睡了?!?/br> 和儀從包里掏出錢包,抽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江離,“給尚老師,讓他交給村民,告訴他們,這床被子我買下來了。讓大家晚上小心些,盡量就別睡了,老程今天那話,意味不尋常。房子暫時沒什么問題,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水井查了嗎?” 江離一邊把錢接過,一邊道:“知道了,晚上大家都會小心的,回頭我就把秦老師、尚老師、周老師和陸慢、齊修遠與大三兩位不通術法的師兄聚在我那里,我和陸哥、為玉、盧津陽他們守夜。水井查過了,沒什么問題,陰氣較重,但也不是很濃,山里嘛,也正常?!?/br> “總之大家都要小心?!焙蛢x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穩?!?/br> 江離:“放心吧?!?/br> 村民還是很熱情的,隔壁大媽對和儀這身打扮很有好感,連著問:“這衣裳是在哪兒買的?花了多少錢?” 和儀回是自家做的,她更熱情了,又問用了多少布料,花了多少時間。 和儀一一耐心回復了,然后問:“咱們這邊的谷雨祭是祭拜什么?有什么講究嗎?怎么是晚上祭祀???” “祭得是山神阿公哇,聽老一輩說,以前靈驗得哦!不過這些年不大靈驗的,這一回供奉的心誠,一定會靈驗的!我要求求山神阿公,保佑我兒媳婦一舉得男哦!也沒什么講究,就是樂聲要震天響!大家熱鬧,山神阿公才高興!晚上祭祀……我也不知道了,老一輩就是這樣傳下來的!” 大媽哇啦哇啦地說了好多,和儀仔細聽了,不由又問:“這一回供奉的心誠?怎么個心誠法?莫非給山神阿公娶媳婦了?” 她笑吟吟打趣般地問著,大媽瞪了她一眼:“哪有這個說法?山神阿公怎么看得上這些凡女!” 和儀再問怎么個心誠法,卻怎么都不肯說了,只道:“外鄉人知道這么多有什么用?阿公氣了該不靈驗了?!?/br> “問出什么來了?”大媽回家擇菜去了,毛望舒走到和儀身邊,面帶好奇地看著大媽的背影。 和儀兩手攏在披風的袖中,迎著山風不由皺眉,抬步往旁邊走著,隨口道:“山神阿公,這幾年不太靈驗,這一回供奉的心誠,會靈驗的?!?/br> 正說著話,前頭何導帶著兩個工作人員迎面走來,和儀看到他眼睛一亮,招招手:“何導!” “和師?!焙螌Э聪蛩骸坝惺裁词聝簡??” 和儀快步上前,然后問:“您知道這邊有沒有廟宇一類的地方?” 何導:“就中間廣場祭臺旁邊那個土房子就是他們這兒的阿公廟,說是供得山神啊什么的,我看他們這邊家家戶戶都換磚房了,那廟還是土砌的,偏生他們還虔誠的很,問了一嘴,他們非說什么祖宗傳下來的不可擅動,你說這廟修得氣派點,山神也高興不是?” 他笑起來跟尊佛似的,和藹可親極了,和儀隨意和他搭話兩句,揮手道了別,領著毛望舒回了院子里。 一進去就見滿院子的人,還有兩個蹲在門口打游戲,看到她和毛望舒回來連忙把道讓開,然后繼續蹲回去打游戲,正正好好把大門堵住了。 “這是做什么?”毛望舒看著江離,問。 江離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小點聲說話,然后用正常的聲音道:“門口那兩個打游戲呢!我們看個熱鬧,商量商量今天晚上玩點什么,這山溝溝里,信號也不好,你說他們兩個也玩得起勁?!?/br> “嗐,他們兩個玩啥不起勁?”毛望舒說相聲一樣和他搭了一句,往房子門口一坐,低聲道:“我去祭臺那邊溜了一圈,擺的是五谷祭,還有牛頭、豬頭什么的,都是白骨,不像是平常道上的?!?/br> 陸離玉聽了看向和儀:“晏姐您看出什么了?” 和儀端著保溫杯抿了兩口,聽到他這么問,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沒看出什么,不過這村子里靈氣稀薄的可憐,實在不像是鐘靈毓秀之地,但這山的風水那可是咱們圈里出了名的好呀?!?/br> 陸慢聽得一頭霧水,在旁邊忍不住插嘴道:“說到底直到現在你們也沒看出什么正經的不對勁來,就懷疑上了,未免有點杯弓蛇影?!?/br> 盧津陽按住他的肩膀,搖搖頭:“相信直覺。這一院子的人里,一大半的人都是靠直覺救命的?!?/br> 尚老師思忖片刻,還是道:“要是真怕有什么事兒,咱們就撤吧,也沒什么,就是瞎個房子錢,回頭上面說兩句也就過去了,何況咱們還去了普濟寺,也不算白走一趟?!?/br> “話不是這么說的?!焙蛢x搖搖頭:“現在咱們要是走了,就是打草驚蛇,真要是有什么怪異的地方,最后也就是強打出去的結果。既然這樣,那就不如等著敵人出招,好過咱們莽上去?!?/br> “有理,我附議?!苯x舉起手,毛望舒好戰之徒,舉手舉得比誰都快,陸離玉與相為玉一同舉手,盧津陽連連點頭,周學長也道:“這話不粗。好壞……都是要打一架了。要是真不是什么嚴重的事兒,耽誤了咱們的實地考察也不好?!?/br> 這一樣一說,班里的同學稀稀拉拉地把手都舉起來了,尚老師也記掛著隔壁劇組,聽他們這么說就點點頭:“那就先這樣吧。我也沒看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來,但既然你們都這么說,大家晚上小心點?!?/br> “只能這樣了?!焙蛢x拍板:“大家都散了,村子里的東西最好別吃,車站里不是買了面包一類的東西嗎?湊合湊合,回上京我請你們吃好的?!?/br> “得勒!”江離興致勃勃大聲喊道:“晏姐回去要請咱們吃好的!這兩天吃素可把我給吃賴了!” 大家見他這樣,好像得到了一個訊號一樣,立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和儀給相為玉使了個眼色,二人走到房子的客廳里,相為玉問:“有什么事嗎?” 和儀道:“盧津陽說他進了村子開始身上的雞皮疙瘩就沒斷過,一定有什么問題,你身上帶香了嗎?別告訴我你臨走前你師父沒給你塞點儲備。還有,我看新聞里,早上的天氣異常不是單單只在一個地兒的,這一整條山脈附近都有這種現象,有可能不是陰氣暴動,是山脈的原因,你再聯系一下你師父,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咱們不知道的事兒?!?/br> 不怪她追根究底好奇心旺盛,實在是上午那種家伙事都掏出來準備大干一架了,結果敵人撤了,這種感覺并不慶幸,實在是太憋屈了。 相為玉他師父就是一個極品的好戰分子,對于和儀現在的心理實在是再了解不過了,點點頭答應了,又有些為難地道:“我師父是給我塞補給了,可是我沒事兒背著香爬山干什么呀?東西都被存在車站了?!?/br> 和儀聽了嘆了口氣:“算了,強問吧,也不指望能問出什么來?!?/br> 然后確實是沒問出什么來。 人家老仙說只覺得不對勁,但是別的什么也沒感覺到。 和儀又是無語又是無奈,毛望舒摟著清醒過來的盧津陽,笑嘻嘻地道:“大兄弟你這業務能力不行??!” 盧津陽也有點失望,“唉,要是我哥在這兒……” “他也得瞎?!焙蛢x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什么,這不是什么大事兒,本來也指望能從仙家那里問出來?!?/br> 盧津陽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她安慰道,反正和儀是端著保溫杯哼著小曲溜溜達達地走了。 和儀沒窩在房間里,繞著村子溜溜達達地閑逛,還在神廟前面停留了一會兒,本來是打算進去的,被守在祭壇旁邊的村民攔住了,他cao著一口俚語,和儀也沒大聽明白,但看他動作大體能知道是攔著和儀不讓她進廟。 也是現在,和儀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村子里的人普遍都不會普通話,而鄰居大媽和老程卻和她交流的很順暢。 這個疑問她沒揣著多久,何導正背著手站在那里指揮攝像立機位,她走過去問了這個問題,何導道 :“這邊會說普通話的人不多,老程算一個,聽說是因為他有個外來人兒媳婦,他小孫女也說得很流利的普通話。至于你那鄰居大媽……她老公入贅的,也是外地人,這是我前兩天打聽到的?!?/br> 和儀“哦”了一聲,老何又道:“你千萬別去湊近乎提這兩個人,老程他兒子兒媳婦早就死了,大媽老公聽說跑了,別再犯了人的忌諱?!?/br> 和儀點點頭答應著,又深深看了何導一眼。 何導仍是笑呵呵的模樣,還道:“你真不來我們這節目玩玩?就這一期的幾個嘉賓,那不說是正當紅也是小有人氣的,咱們這節目投資大著呢!等下一期,還有個神秘人要來,你應該認識她,我們簽了一季的合同,她今天來不了,說要在家預備谷雨祭,你說說,這可不是緣分?” 和儀一揚眉:“在家預備谷雨祭?我還認識?誰呀?” “姓蘭,叫蘭幽,你們不認識嗎?她說就是因為你才知道的這個節目?!焙螌в行@訝的樣子,“你竟然不知道?” “她??!”和儀恍然大悟,又看了看何導,低聲道:“你怎么請到她的?不怕她在節目里制冷?” 何導嘿嘿一笑,“我們這種節目,那就是去作死,怎么也得有個懂行的人壓陣吧?我也是托了好幾個人才請到她,最近上京城里她可火了,老忙了,為了見她一面,我可是廢了老鼻子勁!” 得,看出祖籍來了。 和儀聽著,道:“那也好,她做事靠譜,壓陣不怕?!?/br> 何導道:“那樣最好!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他給和儀比了個手勢,然后湊近道:“怎么樣,來不來,我給你翻一倍!好歹也是咱們先導片試玩嘉賓啊?!?/br> 和儀略覺好笑,依舊搖頭。 何導也不氣餒:“你什么時候想上了聯系我嗷,咱們留個電話吧?!?/br> 都鉆到山野老林里來了,誰也沒心思帶名片,他與和儀交換了電話,又把溯塵齋的地址記下,然后道:“有事兒我一定去找您?!?/br> 這會他倒是客氣起來,和儀也笑著答應著,節目的幾個嘉賓也走了過來,何導一一給和儀介紹,他們見何導對和儀的這個態度,于是也很是殷切。 和儀笑著打過招呼,對著他們明里暗里的試探倒是沒什么反應,只是多看了其中一個人兩眼,他看了一會兒也想起來和儀是誰,連忙道:“您是林小姐吧?剛才我還沒認出來?!?/br> 這個林,自然是林正允的林。他是林毓中搞的那個娛樂公司簽下來的藝人,和儀的照片曾經在林氏集團內廣泛流傳過,他當然還有點印象。 和儀身邊的何導聽到這個‘林小姐’,微微看了和儀一眼,神情大有深意。 和儀笑道:“叫我和儀就好了,幸會?!?/br> 藝人一番介紹,另外幾人立馬就熱情了起來,還有人認出和儀是先導片里的那個‘和師’,笑瞇瞇打趣地問:“和小姐有沒有參加我們這個節目的打算???您來了,一定就有意思多了,我們也放心啊?!?/br> 何導在旁邊道:“我也想啊,請了好幾次都沒請成,和小姐志不在此啊。大家的介紹詞再背一背啊,等會直播別出什么漏子?!?/br> 看出何導是不想他們圍在這里,大家說了幾句話,知情識趣地散了。 何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和儀道:“給您惹麻煩了?!?/br> 和儀搖頭笑道:“無妨。我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br> 何導“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渾然天成不擋風的圓腦瓜,“那哪是麻煩???分明就是熱度!” 幾句話完事,他還忙,和儀沒多打擾他,拎著個保溫杯背著手繼續滿場轉悠。 太陽落下山,落入余暉映著這片小小的山谷,許許多多的人圍繞著祭壇站了一圈。 和儀看到站在后面角落里的老程,尚老師的朋友走過去問他:“老程,你孫女還沒從外祖家回來???這不是你們村里一年一次的大盛典嗎?” 老程拄著個拐杖,仍舊貓著腰,嗓音沙?。骸啊芸吹??!?/br> 尚老師的朋友還待細問,卻被老程身邊的村民擠走了。 和儀微微挑眉,這村子的人際關系好復雜。 祭臺已經預備整齊了,準備得是極盛大的,鋪著紅地毯,香案上的豬、牛頭都是森森白骨,看著很是膈應人。 聽說打一大早晨一村的人就開始準備,現在日頭落了,盛宴才真正開始。 兩名上身□□的青壯帶著鬼面,抬著一個大鼓走上了祭臺。 另有八名上身□□、只穿短褲,腳腕還綁著鈴鐺的男人,臉上同樣帶著鬼面,持著手鼓,腳步整齊地走上祭臺。 沒有旁的配樂,一男一女兩位老人顫顫巍巍地走上祭臺,穿著黑色縫羽毛的大袍子,帶著青臉獠牙的鬼面面具,鼓聲咚咚仿佛哀鳴,落日余宵下分外寂寥。 然而程家村的村民好像完全沒感覺到一樣,每一個都是難掩興奮的肅穆神情,火把點起,青壯持在手上繞著祭臺站了一圈,綜藝節目組占了幾個好的攝像位子,尚老師饒有興致地占了個前排的位置,陸慢和齊修遠還有兩位學長也跟著去了。 和儀沒往前湊,落在隊尾,站在一棵大槐樹底下遠遠看著那邊的熱鬧。 夜風陣陣,吹起繡著口銜彼岸花的仙鶴的廣袖,和儀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微微瞇著眼,意味不明地盯著祭臺。 “*@#/”祭臺上的老人雙手高舉,喊了一聲。 他身邊的另一位老人也重復這個動作,祭臺下的村民們就跟著大聲喊。 這語言不是普通話,應該是當地的俚語,和儀沒聽明白,看向算是半個當地人的毛望舒。 毛望舒不負重望,認真聽著,好一會兒遲疑地道:“我聽有山和公,其余的我也不知道,畢竟他們這邊與世隔絕這么久,兩邊還有差異。但應該是他們所謂的‘山神阿公’?!?/br> 然后又是一句聽不懂的話,毛望舒仔細聽著,道:“……仁慈……應該是‘以您的仁慈,保佑您的子民’吧?” 她自己也有點懷疑,也站在旁邊的何導聽了卻很是驚喜,連忙讓人拿了一個麥過來給她,連上收音,懇請她繼續翻譯。 然后村民的語速越來越快,聲調越來越激昂,情緒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