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宋繪彎眼,露了些依戀的笑。 顧愈眼角依舊帶著粉,眸底已恢復了清明,“小心思用一兩回便是,往后待正室還是乖巧寬容些,嗯?” 要求靠寵愛生存的小妾有包容心,稍有些好笑。宋繪心里想著,面上不顯,乖順應下好。 蕓娘還等著大展拳腳,第二日一早便收著了外派的消息。 “耿護衛,你這是不是傳錯信兒了,我是老夫人派來伺候宋娘子肚里孩子的?!?/br> “大人親口說給我的,怎會聽錯,你快些收拾東西,田莊那邊的人都等著呢?!?/br> 第五十九章 改了名姓。 蕓娘疑心是宋繪在顧愈面前提了些什么、刻意支開她。她吵著要見顧愈一面。 耿平勸又勸不住, 擋又擋不得,最后只得報到顧愈那兒,讓他定奪。 宋繪正在替他系袖口的扣子,聞言, 抬了抬頭。她目光落在門上片刻, 移開, 眼巴巴看向顧愈。 她眼瞳黑白分明, 圓溜溜的盯著他, 像是有畏怯一般。 顧愈失笑出聲, “你這怕錯了人...再怎么看, 我也比她厲害些?!?/br> 宋繪看著顧愈的眉眼, 語氣輕柔, “那不一樣?!?/br> 被宋繪信賴和特別對待是件相當舒心的事, 顧愈揉了揉她耳垂,笑了下。 而后允了蕓娘進來。 蕓娘進屋, 福身問了好,道:“老奴有一事不明, 前來向郎君請教?!?/br> 顧愈隨意應著道:“講來聽聽?!?/br> 蕓娘稍冷靜了些, 將今早聽到的話重復了一回,而后問道:“郎君怎么突然打發老奴去田莊做事?老奴實在心中有惑?!?/br> 顧愈抬了下眼瞼,笑著道:“莊子那邊有些事需人幫忙,你又剛好合適而已?!?/br> 宋繪琢磨著情況。 抬頭。 站在顧愈身側后方,無聲無息的朝蕓娘彎了彎眼。 她洋洋的姿態讓蕓娘一下失了理智,表情憤憤,脫口而出,“是不是有人在郎君面前嚼了舌根,這才突然遣了我?!?/br> 顧愈安靜看了她片刻, “蕓娘你在祖母身邊服侍有三十年了吧。年歲大了,有時候難免握不準自己身份,再怎樣?!彼3种蝗缂韧臏睾陀卸Y,話卻不太好聽,“下人就是下人,……這個該記著,對吧?!?/br> 顧愈雖說得輕描淡寫,但蕓娘卻因這話青了臉。她想編排宋繪幾句,又擔心惹了顧愈不快,臉色難看的低頭應道:“郎君教訓得是?!?/br> 耿平找準時機進到屋內,朝蕓娘拱手,“馬車已經備好,收拾兩件衣裳就可以出發了?!?/br> “我這就去準備?!笔|娘福身向顧愈行了禮,垂頭退出屋子。 紹南已被張繕平打了下來,接下來就是圍剿叛軍,顧愈作為提供情報頭子必須得去一趟,幫著做清算。 “我這一趟過去得用上十天zwnj ;半個月,如若有事給我寫信?” 宋繪笑著應好。 顧愈走后,又沒蕓娘在身旁作威作福,宋繪過了幾天舒舒服服的安生日子。 她早上睡到大天亮,用過午飯后看書下棋消磨時間,入夜就上榻睡覺,舒服得不像樣。 宋繪不提顧愈,春瓷耐不住稍問過幾回,她確實在宋繪身邊待聰明了,講話一迂三回,總能打著宋繪的旗號給顧愈表著關心。 她正好和宋繪說著這幾日教導莊子新人的事,鐘娘拿著一匹花布進了屋。 “先停,等會再講?!彼卫L偏頭,望著進屋的鐘娘彎了彎眼。 鐘娘福身問好,將手里大紅大綠的布段遞給她,“按娘子說的買了一匹,也不知道合不合娘子的意?!?/br> 宋繪伸手接過,在矮桌上鋪開。 顏色華麗的布匹,大紅里夾了幾分粉紅橘紅,其中,混了些大塊大塊的綠色,打散了全紅的主軸,格外喜慶。 春瓷在旁看了片刻,“娘子,這種花樣顯俗顯老,不適合你?!?/br> 梅花在宋繪身邊做了一年,比起初的呆愣木訥稍活潑了幾分,不等宋繪答,她便應道:“在我家那邊,這種花布都是給小娃娃做衣裳做鞋子的,除了新婦,沒女子穿這種花色兒的?!?/br> 春瓷反應過來,笑著,“這樣啊...是我想岔了?!贝捍山恿嗣坊ǖ幕钣?,替宋繪沖上花茶,邊繼續道:“娘子之前說要給大人做袍子,那時候買的靛青蜀錦還在庫房,要不奴婢抽空將它拿出來裁了吧?” “不用?!彼卫L用著圓角的三邊形畫粉在布上描出小衣裳的兩片袖子形狀,抿了口花茶,偏頭看梅花,“還未問過你家在哪兒?” “梁普邊的小村莊,在丹陽山下不遠?!?/br> 宋繪想了片刻,“那里的小村都是前些年因大災荒遷聚起來的吧?” 梅花規規矩矩點了下頭,“我家是從香溪逃難來的,當時運氣好,一來就遇見了同陳氏的村子,便住下了,那時家里窮,我娘沒法只得將我賣了?!?/br> 總有一些姓氏相同,因著各種各樣的原因,匯聚在一起,組成村落。這種情況在 亂世并不少見。 宋繪安靜聽完,“那這么講,你本姓陳?” “對的?!倍歼^去許久的事,梅花也能笑著講出來,“我本叫陳二丫,后來主家按著梅蘭竹菊替我改了名,我當時年紀最大,便取了梅花?!?/br> 宋繪拿著剪子按剛劃的線裁下布片,在手里稍比劃了兩下,邊說:“這名字到處都有,我替你改一個?” 梅花稍下一愣,宋繪對這些個事向來不上心...,她很快回神,福身道:“謝娘子?!?/br> 宋繪抿了口花茶,眉目如畫,雖是笑著,但目光含著幾分冷意,“改名叫夏陶吧?!?/br> 梅花張了張嘴,不知該怎么答,她偏頭看了眼春瓷,喃喃道:“春瓷jiejie...,這...” 春瓷臉上的笑也有些亂,“娘子,夏陶雖和我們走散了,但也有再見的機會?!?/br> 宋繪借著日光往針孔里穿了線,淡著回到:“有什么相關?人來人往的,有個重名不也正常?!?/br> “那也是...夏陶畢竟在娘子身邊服侍這么多年,換個人叫這名也太別扭了些?!?/br> 宋繪指尖繞著線,在尾端系了個結,壓著布定著位置下了針,“有什么可別扭的。就像你名字一樣,你犯事走了再找個人替你不是尋常的嗎...” 宋繪刻意停了停,瞳孔反出漂亮的淺金弧光,“都喊習慣了,沒必要顧及著上個人換稱呼...”她冷淡的目光落在春瓷面上,“是這個理吧?” 春瓷背脊發涼,按住微微顫抖的左手,勉強笑著應下,“娘子說得有理?!?/br> 宋繪敲打完春瓷,沒心情繼續和她講話,說了幾句和買進新人相關的鼓勵話,便讓她去忙自己的事。 春瓷聽完,恭敬低著頭,應下是。 梅花立在宋繪身后,猶豫了一小會兒,“娘子,婢子真的改名嗎?” “當然改?!彼卫L拆了剛縫歪的線,“剛不是講了嗎?喊許多年,都習慣了?!?/br> 天空響起春雷聲,輕快明亮,春日的活潑盡顯無余。 在這一片歡躍中,數十道穿著蓑衣的身影翻山而來,向著平靜安寧的彰安城殺下... ... 第六十章 烏合之眾。 天空下著嘩嘩啦啦的春雨, 路上行人不多,五百來號人沒驚動任何人便抵達了彰安郊外,他們高矮胖瘦不一,有的拿錘有的拿槍, 也有的揣著兩三把大刀, 看上去怪模怪樣。 一黑臉大漢站在石頭上眺遠處看了片刻, 跳下, 走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側, “龐統, 消息來源準確吧, 顧愈那廝的親屬果真在彰安?” 被喊作龐統的男人抖了抖蓑衣上的水, 挑眉看他, “他親眷打著他旗號在外斂財, 哪能有錯,你如若不信, 到時候臨街抓人,一問便知?!?/br> 宋繪并不知宋府首當其沖遭了禍事, 她在聽見撕破雨幕在耳邊炸響的慘叫聲時, 便意識到出了事兒。 第一下喊聲后,莊子內外安靜了數息,接著,像是從猝不及防的狀況中反應過來了一般,四面響起震天的打殺聲。 也就片刻,耿平持劍從走廊跑來,語氣急促,道:“是從紹南逃過來的叛軍,他們人多, 我們的人應支撐不了太久,娘子請隨我走?!?/br> 宋繪安靜的眨了幾下眼,應好。 剛換了名兒的夏陶牙齒打了幾下顫,強咬住腮,伸手拿過立在一旁的傘,攙上宋繪,“雨天路滑,娘子小心些?!?/br> 歲安溫泉莊有三條出莊的路,耿平本帶著宋繪往最近的東面偏門走,但從這側殺來的人數眾多,將出莊的路完全堵死,不得已,他只能帶著宋繪折返。 正門廝殺是最激烈的,耿平抱著僥幸,帶著五人小隊護著宋繪繞道往西門去。 他們穿過樹蔭小道,和翻院墻抄近路的兩個黑衣人碰了個正著,為首的男人目光清亮,炯炯而有神,他看見有人,抬手就想砍。 在看見宋繪后,他兇狠的目光一收,刀尖指著宋繪,咧嘴笑,“我見過你?!彼Z氣歡快,說著就往宋繪跟前走。 耿平橫舉手中劍,警惕地盯住他,“龐統?”他雖用了問句,但語氣確實肯定的。 龐統腳步一頓,虛著眼看他,“你認識老子?”經耿平這一提醒,他才想起自己來的是什么地方。 龐統稍有些可惜的看著宋繪,“你是顧愈那狗賊的家眷啊,...長這么好看...死這么早也太可憐了?!?/br> “龐統!如今紹南已被朝廷奪回,你們被抓住是早晚的事,何必做困獸之斗,不如早些投降,爭取個從輕發落?!?/br> “扯你/媽的犢子?!饼嫿y揚著眉,冷冷笑道:“等老子重振旗鼓,必定帶著安興朝的眾將士殺回來!...在這之前,先解決掉你們這些朝廷走狗!” 耿平只來得及提醒宋繪一句小心,便被龐統強行拉進戰局。 他們本占著人數優勢,但龐統邊打邊吆喝著叫人,很快他們就被成倍的人數困住。 耿平等人是顧愈手下的精銳,能從紹南逃出來的人都是義軍中的好 手,兩邊越打火氣越打,本來不到十人的小戰圈逐漸擴大,成了交戰的中心。 真刀真槍的廝殺和打架鬧事到底不一樣。血腥氣、開膛破肚的慘狀、還保持著驚恐表情的腦袋,一下一下的,削弱著宋繪的精神,她面色發白,垂眸,安靜的站在墻角。 人數終究少了些,龐統砍了擋在宋繪面前的人,朝她逼近。 夏陶被推擠到另外一面,邊抹臉上的淚涕邊喊人幫忙,耿平怎會不想幫忙,但三個人咬死了他,打定主意要將他留下。 宋繪能聞到血腥氣,抬眸,看見龐統的臉。 她也遇到過許多危機情況,但沒一回是今日這樣...刀已架到了脖子上,...臨近死亡的恐懼被想要活下來的勇氣強壓住。 宋繪在龐統躊躇可惜的目光里,慘寡的彎了彎唇,輕輕道:“你好厲害啊...我就做不到?!?/br> 宋繪的模樣完全出乎他起初的預料,龐統舉起來的手停住,面色變得復雜起來,他甚至能腦補出一出逼良為娼的大戲。 龐統掙扎了一小會兒,咬牙道:“看你沒顧愈那老賊可惡的份兒上,我就讓你死得漂漂亮亮,不會缺胳膊斷腿...” 宋繪似乎并不擔心生死問題,她溫柔仰慕的看著他,“我在想啊,要是當時堅決果斷一些,我應就不會走到這步吧...”瓢潑的大雨將宋繪淋得狼狽,偶爾劃過天際的雷光將宋繪眼底的艷羨照得明明白白。 龐統遲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