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顧愈翻著整齊疊放在桌一側的書冊子,隨口應道:“沒必要麻煩,跟著你口味來便是?!闭f到此處,他抬眸瞧向宋繪,“我往日就想問你,你這看書似沒個特定的喜好,雖偏好話本,但不忌著什么類的都在看?!?/br> 宋繪被問得一愣,點了下頭,“打發時間,沒什么定數,有便好了?!?/br> 顧愈手拿著書脊在桌邊沿拍了拍,眉間擰出一條痕,“我叫人給你買書,每回不說個范圍,下面的人一直覺著為難,你此后每月列個單子,要哪類的直接寫清,免了跑腿的困惑不安?!?/br> 綿綿的秋雨還在下著,蔚藍天空里的云朵像是棉絮般,干干凈凈的,宋繪輕笑著彎眼,輕應了顧愈一聲好。 顧愈翻書看,宋繪聽雨聲,這么過了好一會兒,宋繪趴著偏過頭,和顧愈說起話來。 她說的小時候的事。 “我生母是胡人,在我小時候,她總說她見過雪山荒漠草原,我問她那是什么樣的,她又沒法子用話說清楚,便給我買書,讓我自己去從書里看... ...那時候不認字,實際給我書我也看不懂...我總想著看多次了便能懂,這么傻愣愣的第一本書從五歲讀到了八歲,教我識字的是家里管事?!彼卫L說到此處,輕聲笑了笑,似乎也覺得自個兒傻乎乎的。 “我八歲那年生母已經去世了,其實有機會我挺想告訴她,她買來的書是三字經,里邊兒沒有山川河流,我就算讀會了也不會知道那是什么樣?!?/br> 顧愈偏頭看她一眼,宋繪彎著眼笑,“大人不必這么看著我,我不可憐的,我生母長得好看,就算受了父親冷落,母親也擔驚受怕,她去世后我其實過得好了起來,雖有些遺憾,...但怎么講吧,我不太覺著我可憐?!?/br> 顧愈不瞧書了,專注盯著宋繪看。 她臉小小的,樣貌溫婉可人,因著秋雨,眼底微微有些潤色,彎眼笑著,流露出長期自個兒應對大小事的沉穩冷靜。 這不經意的氣質與她精致的面容揉在一處,傳遞 給顧愈一種難以言喻的窩心感,往后她是他的。 “我過幾日便要走,你可有什么要的?” 宋繪聞言,輕聲道:“大人,我一到秋冬日便手腳冰涼,望大人允我早些時日在屋內燒炭?!?/br> 她這要的和他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顧愈想著也罷,隨他心意買便是,邊開口應著宋繪的話,“你想燒便燒,其余的也無須拘著,要什么便和鐘娘講?!?/br> 宋繪笑了下回著,而后略遲疑的看著顧愈,“還有一事?!?/br> “說?!?/br> 宋繪抿了抿下唇,而后抬眸,豁出去了般,“我疼,能不能緩幾日?” 顧愈聽懂了她模糊不清的語意,先是暗了暗眸,而后毫不掩飾的遺憾,“我知曉了?!?/br> 顧愈雖應了宋繪的話,沒拉著宋繪夜夜笙歌,但少不了親親抱抱,這么處了兩日,顧愈也到了出發時候。 他出發當日,宋繪早早起了塌,替他準備好外出要穿的衣袍,見時辰差不多才喚了顧愈起身。 腳步聲進出,銅盆水盥輕微碰撞發出聲響,顧愈洗漱完,由著宋繪替他穿衣系扣。 他垂眸無聲的盯著她,目光帶著溫度,在宋繪系好最后一粒盤扣要退開時,捉著她手揉了揉。 他本就英俊,有衣袍相襯更顯俏灑偉岸。 宋繪無聲的望著他,眼底帶著疑惑。 顧愈在她的注視下/含/了她指尖,沒怎用力的,輕咬了一口,“這半月好好養著,我回來時你也差不多該將身子養好了,到時不可再推拒?!?/br> 宋繪應是。 她偏頭看了眼天色,催促了顧愈一下。 顧愈正了神色,跨步從偏院邁出。 待顧愈身影消失在院門口,無須每日顛倒黑白的睡覺宋繪不自覺的,眼底帶了些自在雀躍的笑。 顧愈不在,宅里便沒人管束她了,她按著自個兒喜好吃飯睡覺看書,完全不覺得時間難熬。 這么連著做了四五日沒老虎的猴霸王,好日子便到頭了。 宋繪在后院里摘花想插/在屋內的白瓷花瓶里,鐘娘急匆匆地來尋她,告訴她說顧愈的表妹從臨安來了,已入了城門,不須得片刻便要到宅子。 宋繪一手拿著剪子,一手拿著花,偏頭看了一眼鐘娘,“那是誰?” 鐘娘擦了擦額頭的汗,解釋著:“是老夫人養在身旁的表小姐,雖因著些狀況還沒和大人正式定下婚事,但和大人的事八/九不離十、板上釘釘了?!?/br> 第三十九章 三人成虎。 顧愈早晚會娶正妻, 這是宋繪早有準備的事兒,不過在人沒正式過門前,她不打算著了解太多。 往后會斗一輩子的人,也不早在這一日兩日, 是以, 宋繪聽到鐘娘的話, 看著捧在掌心的山茶花, 不怎么上心附和著, “這樣啊?!?/br> 鐘娘見宋繪沒聽懂她言中之意, 直白了些, “大人出差辦事, 宅里只得娘子一個主子, 莫約得請著娘子出面招待一下?!?/br> 聽鐘娘這樣講, 宋繪才抬了下頭,安靜想了小會兒, 將手里的山茶花遞給春瓷,應道:“那得去了?!?/br> 鐘娘被她安穩的情緒感染, 平靜下來, “我和娘子一道?!?/br> 宋繪拍掉沾在掌心的花蕊,“正好,我也有些事須得問你?!?/br> 鐘娘雖一直在顧愈身邊服侍著,但因顧愈多年在邊關,她對臨安的人際也不熟,只大概知曉顧愈這表妹一年到頭大部分時候養在老夫人身邊,全名叫袁珠,極受老人家喜愛,有那么個親上加親的意圖。 顧愈也知道這事, 默許了的。 再往深處說,鐘娘便一概不知了。 她既說不清這親上加親的消息是從何處來的,也沒印象原話是如何講的。 只記著里里外外做事的人都這么說著,當是這么回事。 宋繪過去還未出閣時便常常聽家里下人東聽一句西湊一句,而后自個兒琢磨推敲,摸一些常人瞧不見的脈絡。 這已成了習慣,經人口口相傳擺出來的說法她向來是不輕信的。 顧愈對他將來要娶的正妻身后所代表的勢力相當注重。相較之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分差太多了。 她以顧愈的性子猜著玩了玩,覺得這事兒真實性還有待商榷。 既是猜的,自然可能出錯,但若蒙對幾分,那便有些意思了。 宋繪從屋檐院墻遮著的陰影處走過,遠遠便聽見堂廳里傳出的清脆笑聲,再走近些,從樹間穿過的風將女子天真可愛的話音帶到耳邊。 “那這么說,表哥是去干大事啦,...真是太厲害了...” “也不知表哥會不會因為我來高興?!?/br> “耿護衛,你說我是不是應先給表哥寫信,...” “這么瞞著他來會不會讓他不快?” 宋繪是在袁珠喋喋不休的擔憂聲中見著她的,她長著一張討喜的圓臉,兩頰有rou感,鼻梁微塌,看上去雖少了女子的嬌柔,卻和善顯得有福相。 宋繪在瞧她,她自然也在打量著宋繪,雖做了準備,但袁珠還是因著宋繪的容貌生出幾分驚艷和自卑。 這情緒一閃而過,袁珠擺出笑臉上前,親熱的挽住宋繪的手臂,“jiejie便是我表哥的侍妾嗎?初回見也沒給jiejie備禮,jiejie別太在意才是?!?/br> 宋繪自順著她的話往下接,而后不動聲色捧了袁珠幾句。 袁珠見宋繪識相,笑得略真切了幾分,“表哥可有和jiejie提過我?” 宋繪樂得看她演,搖頭,“沒說起過?!?/br> 袁珠雙頰飛起紅暈,別有意味的抿唇笑了笑,“這樣啊,我 和表哥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算是親厚,日后jiejie來了臨安,我們就會常見了?!?/br> 話里倒沒加什么特別的因果關系,但由著她這么說出口,人總會自個兒判斷從而生出些猜想。 宋繪其余沒什么擅長,但在玩文字游戲上特別有天賦,袁珠這些小伎倆在別人面前莫約會生效,但撞在宋繪手里還真不夠瞧。 不過,宋繪并沒有嘲諷,她在不被招惹的大部分情況下都挺好說話的。 袁珠無聲炫耀著她和顧愈親近的關系也好,說著她在臨安顧家家中的待遇也罷,宋繪照單全收,柔順安靜的應著,坦然自若的夸上幾句。 袁珠雖因著宋繪容貌生了幾分戒心,但見她好拿捏的模樣悄悄松了口氣。 宋繪見她臉上掩不住疲色,主動提了暫住的事兒。 袁珠似有些意動,而后想著什么,臉上出現些許難色,開口道:“這不好,表哥不在,我怎能隨意就在宅里住下?!?/br> 宋繪應付了兩個時辰,有些倦了,她知道袁珠想聽什么,假意想了會兒,應道:“不關事,你畢竟是大人的表妹,宅里也有空房間,遠道而來哪有空著院子出去住的理?!?/br> 袁珠咬著下唇,思索了片刻,“那就嘮叨了?!?/br> 宋繪偏頭看著已變成燦金色的天空,笑著,眼底情緒敷衍,“應當的?!?/br> 將袁珠安置好,宋繪才想起自個兒的正事,回頭看春瓷,“我早間讓買的靛藍草買到了嗎?” 春瓷應道:“正是收成的時候,夏陶早些時候便買回來了,梅花去官窯買著了石灰,現都堆在院子里了?!?/br> 宋繪眨巴了兩下眼,生出了些興趣,“回去瞧瞧?!?/br> “娘子,這樣真的能染出布來嗎?” “書里是這么講的,應是能的?!?/br> “藍印花布鋪子里都有,娘子若是想要去扯便是?!?/br> “那有什么趣...” 樹葉簌簌作響,鳥兒揮著翅膀從院里一棵大樹茂密的枝葉間穿過落在另外一顆大樹上,一主一仆說著瑣碎的小事,慢慢消失在青石板路上。 袁珠到紹南的第二日便出了門,而后每日都出去,早出晚歸的,應是有計劃的在做些什么。 講實話,宋繪有些懶得關心。 袁珠還不是顧愈的妻妾,和她斗并沒有什么實質的好處,沒有目的的事兒,她向來提不起熱情。 她窩在院里,按著書里講的把靛藍草放在水缸里浸兩三夜,而后和石灰混合攪拌,撈出面上一層有顏色的浮沫。 浮沫曬干,和書里說得一模一樣,變成了可以給棉布染色的粉末。 也就是她將書里法子試驗成功的當天,宋繪才知曉袁珠每日像只花蝴蝶進進出出是為了什么,也不知她怎拿到邀請的,參加了數場秋日宴和文人詩會。 宋家姑娘的郎君傾慕 袁珠袁小姐,愿與之結為良緣這類傳言甚囂塵上,紹南城里稍有些地位的人家都知曉了。 三人成虎,這傳得像模像樣,要不是顧愈不在紹南城,她都不好辨別流言真假。 顧愈模樣性子家世都是頂頂好,袁珠將他看作夫婿人選無可厚非,這事起因經過結果都和宋繪半分關系都沒,她扔著沒搭理。 沒兩日,這流言越傳越烈,隱有逼人完婚的架勢。 第四十章 正大光明。 院里起了風, 長長的印花布隨著風勢揚著,藍色布底和白色/圖騰交纏,如同舞娘在跳舞。 宋繪臨窗坐著,輕抓著同樣因風亂拂的袖擺, 安靜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