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第五章 仲夏時分。 離開時,風還夾著涼氣兒,回來的時候,繁瑣的衫褥長裙已經有些厚了。 宋繪下了船,上了府里安排的馬車,往家的方向去。 還是街市熱鬧的時候,馬車在擁擠人流里的行進速度并不快。 宋繪坐在車廂里,聽到著商販有力的吆喝聲、酒肆酒客們的市井調.戲聲和青.樓歌姬隱隱約約的唱調,生出幾分許久后歸家的親切感。 宋仁禮因生意上的事出門了,少了問安這一項,宋繪直接回了自個兒院子。 雖有半月不在,但清掃丫鬟每日都有打掃,倒沒什么灰。 宋繪進了屋,不肯上.床塌歇著,催促春瓷夏陶去安排沐浴用的熱水,一直等到洗去奔波的風.塵,宋繪才捱不過困意,上.床睡覺。 朦朦朧朧睡了莫約半個時辰被春瓷叫醒,說是宋仁禮回來了,叫她去主院一同用飯。 宋繪壓著起床氣,起身洗漱,去了主院。 宋巧早些到了,正挽著宋仁禮的手臂說著此行見聞,好不親熱。 宋繪腳步在門檻外略停頓了一下,而后提起裙裾邁入室內。 她向著宋仁禮問了安,挨著宋佳錦坐下,安靜當著宋巧的陪襯。 待宋老夫人入席,各式各樣的菜品流水般上了桌。 宋仁禮揮退宋巧等人帶的丫鬟,在宋老夫人拿筷后,道了聲“都用飯吧”。 宋繪這才拿筷吃飯。 她一點也不餓,勉強跟著用了幾筷子便沒了食欲,低著頭數著碗里的米粒。 “老婆子把陳氏帶走了,這家里沒人管著,沒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闭f完,他夾菜吃了一口,想了一小會兒,“不過倒是有人上門給繪兒提親,是布行梁家的,當時你們都不在,我便拖著了?!?/br> 宋老夫人想了片刻,“這梁家的生意近年來越鋪越大,倒不失為一個好選擇?!?/br> 宋仁禮點頭,“兒也是這么以為的,本我想著等你們回來這事就定了,沒想到前幾日這梁家突然就變了心思,和其他家結了親?!?/br> 宋老夫人蹙了蹙眉心,而后搖頭,輕描淡寫道:“那便算了,也沒定下來,人家改了主意也正常?!?/br> 接下來,他們在說什么,宋繪便沒聽進去了。 用完飯,已經過了酉時,春瓷提著燈籠,陪宋繪步行回院落。 夜色和還未完全消減下去的日光融在一起,把天空染成特別的煙灰色。 宋繪站在池塘上的短拱橋上,看著干凈的天空,慢慢收起挫敗的情緒,陷入沉思。 宋府別院著火,梁家自會觀望一段時日,因而宋老夫人去寺廟祈福要她同行時,她并未推拒。 梁家應是知曉陳氏不在府上才是,但也派人上了門。 宋繪想起春日宴分別時那雙依依不舍的眼睛,想來,梁家是屬意這場親事的,甚至比她想象的更為迫切。 明明八九不離十,定是出現了什么變數。 “姑娘,天涼了,回屋吧?!?/br> 宋繪眉眼間已不見了郁色,她平靜應了一聲,和春瓷一道消失在漸漸變濃的夜色里。 第二日一早,宋繪便差人去打聽梁府結親的事。 這事不難問到,很快前因后果便傳到了宋繪耳邊,她邊下著棋邊聽著春瓷復述。 “和梁家結親的是西郊錢家,男丁 興旺,這一代有四個男兒,前幾年乘興□□死了兩個,剩下兩個也因去年的東安事變落了殘疾,如今務農為生?!?/br> 宋繪不緊不慢的落子,將春瓷給的信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繼續?!?/br> “前幾日,這錢家大郎也不知怎么得了縣尉府公子青眼,數次被邀一同游湖,而后,縣尉府夫人出面替他家五妹做了媒?!贝捍赡樕铣霈F忿忿神色,替宋繪抱不平,“要我說沒結親正好,婢子之前就覺得梁家公子根本配不上姑娘你?!?/br> “或許吧?!彼卫L拿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下,“去替我拿些點心吧,我餓了?!?/br> 春瓷福身退出房間,宋繪抿直唇線看著棋盤上的殘局,漂亮的眸底染上了一層暗光。 在聽見縣尉府三個字時,宋繪便知道是誰做的手腳了。 她本以為世家公子哥心胸寬廣能納百川,沒不曾想這顧愈心眼比針孔還小。 春瓷提著食盒回來,擺了一小碟水晶糕在宋繪手邊,“姑娘,我在回來路上碰見五姑娘了,她說下午有詩會在縣尉府進行,問你要不要去?” 宋繪夾了塊糕點咬了一口,“替我拒了吧,就說……”她轉頭看著窗外,思考了片刻,“我詩詞歌賦一竅不通,便是不去丟人了?!?/br> 宋繪吃完一塊水晶糕便不吃了,讓春瓷拿去給人分了。 春瓷應“是”,正要退出房間。 宋繪又叫住她,“回來的時候去采買那兒買一斤糯米粉?!彼噶酥复巴饩Y滿枝丫的槐花,“我想吃槐花餅了?!?/br> 宋繪當日下午便親自在院子里摘起槐花來。 她似乎一點也不為沒了的婚事著急,她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去了花梗,用鹽水把槐花浸泡洗凈,然后把干凈的花瓣花苞焯水撈出。 宋繪是在雜書上看過槐花餅的作法,自己完全沒有實戰經驗,不是餅不成形就是煎得太過。 春瓷有些看不下去,說是讓后廚去做便好,宋繪不理會,依舊每日樂此不疲的學著做餅。 早上下棋練字,下午做餅,晚上看書,這么過了半個月。 后窗的兩棵槐花樹都快被她擼禿,她做的槐花餅總算能拿得出手。 她窩在院子里哪也不去的半月里,雖有人家上門向陳氏表露對宋巧的求娶之意,但宋巧的親事半點進展沒有。 宋繪看出來了,陳氏心比天高,似打算把宋巧嫁入高門。 宋繪想起頭次春日宴回來時她郁郁的神色和正當適婚齡的縣尉府公子,不由得笑了笑。 春瓷替她絞著濕發,“姑娘,你還笑得出來,我看主母絲毫沒為你婚事打聽的意思,萬一一直這么下去,姑娘就熬成老姑娘了?!?/br> 宋繪看著話本,語調悠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急又有何用?!?/br> “我叫你哥幫我留意的事有動靜嗎?” “還沒?!?/br> “唔?!彼卫L翻了頁書,“那辛苦他再守一陣了?!?/br> “能替姑娘做事是我們的福分,談不上辛苦?!?/br> 不 知不覺,孟夏一晃而過,仲夏頭天,春瓷哥哥陳楊那兒總算傳來了消息。 兩位清俊的公子哥進了縣尉府,在內里待了半刻鐘便出來了,似是請辭,他們出府后,便騎著兩匹上好的良駒往東城門方向去了。 宋繪聽了這個消息雖沒說什么,但春瓷在她身邊服侍久了,自是能感覺到宋繪心情突然變好。 宋繪放了手里的筆,“過幾日便是端午了,年初發的兩匹布拿出來替我裁一身新衣裳吧?!?/br> 第六章 誰都可以。 五月初五的端午節,出嫁的女兒會回娘家過。 宋繪一大早便按著習俗沐浴了藥煲水,換上新裁的長裙去了宋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院里傳出笑鬧交談聲,宋繪進屋便看見已嫁做人婦的大姐二姐坐在老夫人兩側,陪她說著體己話。 宋繪先跟老夫人問安,而后和許久不見的大姐二姐問了好。 梳著婦人髻的大姐宋惠蘭長著一張英氣的臉,脾性直爽,在未出嫁前和宋繪關系最為親厚,她看見宋繪,笑瞇著眼朝她招手,“小三啊,一年不見,你出落得越□□亮了?!?/br> 宋繪彎著唇線笑,“大姐也有了母親樣,小妹差點都不敢認了?!?/br> 宋惠蘭嫁人三年有余,在夫家的日子并不順遂,直到今年年初有孕,情況才大為好轉。 宋繪這句馬屁拍得正當好,宋惠蘭臉上笑意更濃,“等小娃娃出生,我這當母親的怕是不能爬樹了,到時還要指望你?!?/br> 年幼時,宋惠蘭領著她爬樹掏蛋鉆狗洞的頑皮事還歷歷在目,宋繪眼底不由得含了三分笑。 她坐在宋惠蘭空著的右手邊,看著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到時,若是需要,姑姑定當效犬馬之勞?!?/br> 宋惠蘭掩著唇笑,“它現在可聽不懂,不過我替它記下了,到時候可別賴皮?!?/br> 兩人開著玩笑,宋仁禮領著陳氏進了屋,宋繪起了身,和兩位jiejie一道朝著宋仁禮兩人福身問安。 宋仁禮唇角含笑受了她們的禮,在上八位坐下。 他問兩人在夫家的情況,兩人自是報喜不報憂的答了,閑聊期間,宋謙宋巧幾人陸陸續續到了堂廳,入了席。 人已到全,宋仁禮便吩咐擺飯。 今日端午,桌上多了粽葉包著的糯米粽,還有鹽水腌制的咸鴨蛋,兩者配上煮得稀軟的白粥,宋繪胃口大開,吃了八分飽才???。 或是受節日氛圍影響,老夫人難得好心情,“今個城里熱鬧,你們別學我這個老太婆整日拘在院子里,出去走走玩玩,跟著高興高興?!?/br> “母親說得有理?!彼稳识Y望了一眼宋繪等人,“帶上明生一道吧?!?/br> 宋繪久未出門,再耐得住枯燥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期待,在早飯結束后,她和姐妹幾人在府門前乘上馬車往淮河江邊去。 河岸邊垂柳依依,似有若無的拂動著春水,劉明生在臨江的酒樓上找到一處極佳的觀賽點,免了被推擠的煩事。 宋繪 站在窗邊,斜側著視線,便能看見顏色各異的龍船,它們張著犄角,神采奕奕的并排著,就等著一聲令下,爭個輸贏。 巳時一刻,也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高亢嘹亮的號聲,十幾艘龍船同時動了起來。 劃船手穿著和龍船同色的短衫,動作整齊劃一,在“咚咚咚咚”有節奏的鼓聲中,競相向前,遠看十分壯觀。 龍船駛離視野,宋繪忽然察覺到有人打量,她側了側眸,看見對面酒樓臨窗坐著的顧愈。 他穿著青袍,手里握著白玉色的酒杯,目光筆直的望著她,雖然臉上帶著笑顏,但宋繪感覺不到絲毫善意。 宋繪不知明明離開的人為何又會再出現在紹南,她所知信息太少,一時間理不清頭緒。 她手指摳著窗沿,盡力保持著鎮靜。 “龍船返程了——” 宋繪被一聲高喝所驚醒,裝作沒看見顧愈,目光再投向河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