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夏陶惴惴不安跟著宋繪走了一段,回頭瞧了一眼,“姑娘,我們就這么離開沒事嗎?” 宋繪走在陽光照著的青石小路上,反問道:“能有什么事?” “就...”夏陶語塞,“就老夫人那里...” 宋繪聞言,彎了彎唇線,語調平靜,“也不會變得更糟了?!?/br> 宋繪回院子時剛過飯點,她懶得再讓后廚熱飯,隨便吃了些糕點墊肚子。 她補眠到晚間,醒來便聽說宋老夫人醒了。 宋繪點了下頭表示知曉,開口吩咐道:“我抄摹的佛經還有剩的,拿一份替我送過去?!?/br> 春瓷在她腰后墊了個枕頭,輕聲勸到:“五小姐和七小姐都往平荷苑去了,姑娘只送佛經會不會顯得不夠心誠...” 宋繪神色殘留著睡飽的饜足,聞言,懶懶散散的笑開,“我感了風寒,不去見祖母才是最大的心誠?!?/br> 春瓷總覺得有哪兒奇怪,但又說不出個一二三,思考了一小會兒,扔到腦后,“姑娘說得也在理?!?/br> “讓夏陶去送,你替我去后廚拿些吃的?!彼卫L邊說著,邊把沒看完的話本翻了出來,“回來時順道再去領幾支蠟燭,若是?!?/br> “我記下了?!?/br> 天就晴了一天,第二日又開始下起淅瀝瀝的小雨,宋繪借著風寒的名頭窩在房間里哪兒也沒去,早間下棋,下午復盤,晚上點著燭燈看話本打發時間。 這么待了四五日,老夫人身體好轉了不少,她能下地的頭一件事就是張羅著要去棲霞寺祈福。 老夫人要去,陳氏自是要跟著的,宋繪晚間才知道她也在明日去棲霞寺的同行名單里。 宋繪坐在矮塌上,抿著唇,神色間難得露了些情緒,“指名道姓說是讓我同行?” “也算不上指名道姓,五小姐和七小姐也都是要去的?!贝捍伤坪踔浪跓┰晷┦裁?,彎唇笑著道:“到時候上船時,姑娘含片鮮姜片就不會那么暈了,去棲霞寺走水路也就大半日,姑娘忍忍?!?/br> 這句安慰聊勝于無,宋繪沒應,繼續在窗戶半掩的日光里看書。 “姑娘,這次去寺廟估摸著會待上四五日,帶三套裙衫夠了嗎?還有上月做的那雙新鞋需要帶上嗎?那雙鞋的底納得很厚,走遠路會很舒服?!?/br> 既已是定下來的行程,宋繪也懶得再掙扎,她隨口應著,專心瞧著話本。 去棲霞寺祈福的事情沒有出現什么變數,第二日 天剛蒙蒙亮,院子便三三五五亮了燈,宋繪披了一件外套,踩著晨露,和春瓷夏陶一道出了門。 她們乘馬車到嘉東碼頭剛過卯時,紹南城被晨光勾勒出漂亮的輪廓,青藍色的天空,乳白色的霧群里,水道上船只來來去去,繁忙又熱鬧。 她們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客商船,船內裝潢雖稱不上華美,但盡力做到了舒適。 大約等了一刻鐘,船只似乎滿了客,站在碼頭邊上的男人解了纜繩拋給船上的人,露膀子的船夫接住繩,吆喝了一聲。 這聲是信號,船漸漸離了岸,順著水流平緩的河道往著下游去。 宋繪的房間在船尾,推窗便能看見河景,她頭暈惡心得厲害,也顧不上風涼,靠坐在大開的窗邊看著起伏的山脈在視野里倒退。 離了紹南城,景色里多了幾分野趣。 漁夫坐在破舊草屋前垂釣,少年郎坐在牛背上打盹,農婦在河邊青石板邊上揉搓拍打著汲滿水的衣裳,鸕鶿起落間,一口吞了一整條魚進肚里... ... 絢爛的日光里,略有幾分熟悉的嗓音從離窗不遠的甲板上傳來,宋繪一時間記不得在哪兒聽過這聲調,只覺像是水珠落玉盤,聲聲悅耳。 好奇使然,宋繪往外探了探頭,和顧愈目光對了個正著。 顧愈不似春日宴遇見時穿著隨意,他束著白玉冠,一身墨綠色廣袖常服,衣襟袖口處繡著青竹樣的暗紋,整個人如修竹般挺拔清俊,站在霧蒙蒙的天色里,仿佛瑩瑩地發著光。 第三章 同船對弈。 宋繪被抓包抓得措手不及,她抿了下唇,下意識的彎了彎眼睛,露出些歉意。 顧愈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閃了閃眸。 宋繪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這兩個字夸她莫約是單調了些,她精致的五官里揉著尋常女子難有的靈氣兒,生動又嬌艷,單是瞧著便能攪得男子口干舌燥。 蘇秋容的角度恰好看不見宋繪,他見顧愈突然不說話,順著他的目光往前探了探身子,“你在看什么?” 顧愈轉回身,往他身前一擋,隨口搪塞了一句“沒什么”。 蘇秋容分明察覺到不對勁,顧愈老神在在,一點沒有撒謊的心慌氣短,淡定開口道:“剛說到哪兒了?” “袁朗丟了梁平城?!?/br> “是了?!鳖櫽p手負在身后,流露出幾分上位者慣有的氣勢,他語氣散散,卻頗有些懾人,“這袁朗沒他老子三分氣勢,三千精兵,糧草充足,這么著守城,不到半日連援兵都沒等到竟丟了城,簡直就是個廢物?!?/br> “雖說如此,皇上也沒降他罪?!?/br> “自是不敢?!鳖櫽佳凼钁?,語氣漠然,“說來可笑,我大寧以武立國,以武治國,昌盛了近百年,只因三十年前的臨安動亂,上面便有了忌憚,這些年來打壓武將,扶持文士,落了個邊境無人可用的下場?!?/br> 兩人沒在宋繪窗邊停留太久,邊說著 話邊走遠,應是上了二樓。 這些話宋繪當是不該聽的,但這臨安來的貴人似乎也沒有怪罪的意思,還不待她贊一聲寬宏大量,顧愈去而復返,徑直走到了她窗前。 宋繪摸不準顧愈的脾性,只得起身,規規矩矩朝他福了個身。 顧愈“嗯”了一聲,打量室內,“你丫鬟不在?” 宋繪琢磨不透顧愈的意圖,謹慎答道:“小姑娘都在隔壁打著花牌,房間簡陋,這也沒地兒可坐,所以打發她們都去玩了?!?/br> “這樣?!币矝]個預兆,顧愈話鋒一轉,問道:“聽得高興嗎?” 問得沒頭沒腦,但宋繪一下就聽懂了,雖是質問,但知曉了顧愈目的的宋繪反倒不慌了。 她笑著應道,眉眼間盡是嬌憨天真,“雖只聽了幾句,但比話本有趣多了?!?/br> 顧愈失笑。 朝堂之事在她嘴里變成了打發時間的鄉野故事,也是狡猾,要是因此問了她的罪,倒顯得他顧愈心胸狹窄,小肚雞腸了。 顧愈并未在此事上發難,他話音一轉,道:“上次在縣尉府匆忙一見,姑娘棋力深厚,不知可否賜教?”說是賜教,可他態度里偏生沒一丁點謙虛,更像是居高臨下的恩賜,該得宋繪敲鑼打鼓歡慶一般。 宋繪沒有在顧愈面前拿喬的資本,他也根本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語畢,直接翻身進了屋。 “... ...”宋繪對高門子弟的隨心所欲早有耳聞,但也不如今日一見來得直接。 她雖擅長玩弄心計,但眼下情況卻沒有破解的法子,這人在這兒堂而皇之的坐著,既喊不得也趕不得,若是被人知曉,于他無礙,對她卻是弊大于利。 不過情況并沒糟糕到難應付的地步。 因難得出來玩,所以她早早打發春瓷和夏陶去玩葉子戲了,沒人會在這時候隨便進屋,只要她能將顧愈應付離開,那便不會惹出其余風波。 她想清楚,應了顧愈的對弈邀約。 顧愈手里的扇骨在桌沿邊上敲了一下,“擺棋吧?!?/br> 宋繪打著見招拆招的主意,福身應是。 她和顧愈相對而坐,猜子后,將白子簍拿到近前。 循著白晝黑夜的時序,圍棋白子先行,黑子后行,宋繪指尖夾了子兒,按著往日習慣先落在了天元處。 顧愈上次在春日宴見過宋繪那半盤殘局,他本以為她以工穩見長,但對弈時卻發現她下棋風格和上次所見迥然不同。 圍棋講究分寸,與人對弈時,堂堂正正,點到為止,甚少出現咄咄逼人甚至死纏爛打的手法,但宋繪顯然沒有這樣的意識,她的棋看似大開大合,但實則劍走偏鋒,重在出奇制勝。 從棋風來說,略有些激進和詭譎。 “宋小姐這棋,跟何人所學?” 宋繪倒不意外他知曉自己身份,一邊落子,邊恭敬回著:“無人教,閑來無事看書瞎琢磨的?!?/br> “難怪...”顧愈和宋繪下棋的感覺截然不同,他下得很隨意,幾乎在 宋繪落子的當下就會緊跟著落子,不過他布局絲毫不亂,中正平和,黑子隱有和黑子分庭抗禮的氣勢。 宋繪下棋很安靜,心神幾乎都集中在棋局推演上,這般專注著實難得,照理說顧愈當欣賞才是,可也不知怎的,他有些不痛快。 “小姐棋力高超,只是這手段有些難登大雅之堂?!?/br> 這句話算得上是訓斥,只是宋繪并不慌張,笑著應道:“下棋求勝罷了,手段哪有優劣之分?!?/br> 顧愈挑了挑眉梢,沒想到養在深閨的姑娘能有這樣的覺悟。 他剛下棋下得又急又快,這時落子的動作突然停頓下來,宋繪下意識的有些抬頭瞧了他一眼。 她上仰頭時,脖頸線條被拉得極為漂亮,隱約能看見鎖骨線條和雪白雪白的皮膚,顧愈眸色暗了暗,難以抑制的生了渾心思。 也是邪門兒了,他見過的美人怎么也得有個千八百,但這宋三姑娘就像是玉魄化身的妖精,簡單的動作也能被她做出幾分勾人的媚勁兒來,偏偏這當事者并沒這個意思。 “公子,可是不下了?” 顧愈舌尖頂了頂后牙槽,簡聲應了聲“繼續”。 宋繪雖聰慧,但還是不夠了解男子心思,她根本不知這臨安貴公子剛腦子里轉過什么腌臟事兒,只當他嫌她思考時間太長,因而走了神。 宋繪只得強壓著暈船的惡心感,打起精神落子。 她下棋認真,但并非對周遭事情全然不顧,顧愈問話,她都會答,相處倒還算愉快。 顧愈棋力不比宋繪差,只是宋繪的棋風略壓他一籌,你來我往三十余手后,她漸占了上風。 宋繪殺了一片黑子后,適時停手,“公子,快到飯點了,我丫鬟過會兒該進屋找我了,這棋不如就到這兒?” 顧愈發覺宋繪確實很有意思,她若是在對弈時公然放水必會引得他不悅,但若是贏得干脆利落又避不了折損了他的面子,但這時停下,既摘了不盡心的帽子又免了敗他興致的可能。 這中間的分寸拿捏極為微妙,常人難以做得這么到位,宋繪應是沒什么鍛煉場合,這時的表現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顧愈丟了棋子兒,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他靠坐在交椅上,替自己倒了杯茶,“還沒問小姐此行往哪兒去?” “家中出了些事,所以去棲霞寺祈福?!?/br> 顧愈抿了下茶杯沿邊,隔著熱氣看她,“那倒是順路,我正好也在棲落鎮有事要辦,等做完正事再找小姐請教棋藝?!?/br> 宋繪知道這樣和權貴攀上交情的機會確是難得,但她和顧愈的身份地位相差懸殊,這樣暗地里的交情利弊還不好說。 只是顧愈釋放了善意,她沒有推拒的余地。 宋繪腦海里閃過各種念頭,面上不露聲色,眼里泄著恰恰好的歡喜,彎唇應“好”。 天陰小雨,甲板上空無一人,顧愈誰也沒遇到,大搖大擺翻窗離開,回了二樓。 他推開房門時,蘇秋容正 坐在桌邊候著,“你去哪兒了?” 顧愈沒答他話,反問道:“你找我有事?” 蘇秋容:“到飯點了,來找你一同用飯罷了?!?/br> 顧愈掀開衣袂在他身側坐下,往角落的竹書遞了個眼神,“擺飯吧?!?/br> 竹書拱手應聲,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