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看見何杏抬起手。許是剛做過指甲，女人指甲圓潤，貼著夸張的飾片。

    飾片蹭過成績單頁，發出刺耳的聲響。

    至少在周尋聽來，難以忍受。

    他不想再待下去，轉身離開。

    老實說。

    周尋面無表情地想。

    如果不是有其他人在場，他只想干脆搶過成績單讓何杏出去。

    可一旦這么做了，只會無端引起爭論。

    這回跟杜雅馨那次不同，他沒辦法裝作不認識何杏。

    來到教室外，其余家長都陸續入座了。學生們紛紛涌出，走廊一片嘈雜。

    教室門合上。周尋透過窗戶望進去，看見何杏一邊翻著他的成績單、一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哪怕是這副態度，若是上輩子的周尋肯定也會受寵若驚。

    就好像28歲生日那天何杏讓他回家一樣。他一廂情愿地以為對方是出于關心。

    眼前的場景好似與上一世重合。

    48歲的何杏讓他回家，是因為丈夫常年在外、女兒留學。

    35歲的何杏出席他的家長會，是因為沒了經濟來源、無所事事。

    周尋本人，不過是這個女人無聊時的消遣罷了。

    家長會開了一個多小時。

    會議結束后，大部分學生都跟著家長一起回家了，或喜或悲。

    何杏最后幾乎都要睡著了。待聽見解散后，打定決心下次再也不來參加。

    正要起身，就見旁邊家長湊了過來。

    “您兒子可真厲害，怎么培養的？”

    “聽說咱倆孩子關系挺好的，平時咱們也可以多交流一下?！?/br>
    何杏一愣。

    “這不是培養的問題吧?！绷硪患议L笑道，“母子倆都是長得好看又聰明，遺傳這東西可羨慕不得?！?/br>
    家長們七嘴八舌湊了過來。何杏終于回過神。

    然后，一股莫大的虛榮在心中膨脹。

    她剛才幾乎全程沒聽，一直偷偷玩手機。所以沒注意到幾乎每位科任老師都著重表揚了周尋。

    一來二去，家長們也對這個名字有了印象。

    這是何杏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這種虛榮感。

    杜雅馨成績很差。她每次出席幾乎都會聽見老師批評，從來不知道當一個「好學生」的家長是什么滋味。

    今天卻是感受到了。

    她勉強忍住笑意：“哪里，過獎了?！?/br>
    這也是她見到周尋以來，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大兒子生出一絲好感。

    周尋全然不知何杏想法。

    在他看來，這個女人消磨完時間后應該會深感后悔、然后直接回家。

    所以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專門來宿舍找自己。

    他在宿舍桌前自習，直到鼻間聞見一股香水味，才感覺到不對。

    “這么認真啊……”

    何杏不知什么時候來的。貌似遇見了什么好事，看上去心情頗佳。

    “剛考完試，周末就好好休息一下。走，回家吧?！?/br>
    周尋正在練英語聽力，耳里還塞著耳機。英音口吻的男聲傳入耳中。

    他摁下暫停鍵，一言不發看向何杏。

    何杏催促：“快點，該吃晚飯了。我看其他家長都走了?！?/br>
    宿舍里還剩下幾個同學。他們不清楚情況，朝周尋揮手：“回見啊……”

    周尋幾乎是被迫出了宿舍樓。

    一路上何杏溫和許多，柔聲細語地詢問著周尋最近情況。

    路上還有不少同學家長，看見兩人紛紛佇足側望。

    畢竟一對長相好看的母子走在一起，總是十分引人注目。

    直到出了校門，周尋停下腳步。

    何杏見狀：“忘帶什么東西了嗎?！?/br>
    周尋看向這個女人?；蛟S是受了一天的夸贊，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對待他的態度也一改以往。

    但或許也只有這個時候。等到了明天，一切又會恢復原狀。

    周尋：“裝夠了？”

    何杏表情一僵，繼而逐漸難看起來：“你這是什么意思？”

    周尋道：“新的班主任不清楚情況。我會跟他說清楚，以后不必麻煩你過來?！?/br>
    何杏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難得拉下面子主動示好、卻得來這么一個回應。

    她柳眉倒豎：“你把話講清楚。我花時間來給你開家長會，你不感激就算了，還說我裝？”

    周尋：“你不是沒事干才來的？”

    何杏一時語塞：“我——”

    周尋只要跟何杏待在一塊兒，就覺得腦袋疼。他揉了揉眉心。

    “沒什么事就走吧，我還有功課?！?/br>
    “周尋！”

    被對方這么急哄哄的趕，何杏只覺丟了面子，氣急，“我可是你媽！”

    周尋手下一頓。

    何杏：“你說出去聽聽，全天下有哪個兒子會這樣趕媽走？！”

    落日西沉。入秋后天色總是暗得很快，墨色漸漸滲入天際。

    周尋半個身子籠罩在暗色中。他半點沒有動，身后有落葉飄落，緩緩降下。

    “「媽」？”

    周尋反問，“你說誰？”

    何杏看見周尋表情，心下竟不自覺生出一絲恐懼。

    “你、你這個……”

    聲音些微顫抖。

    “你沒把我當兒子，我也沒拿你當「媽」看?！?/br>
    周尋垂眼看女人，辨不清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