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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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只笑了笑。 楚眠是長房的庶女,是侯爺的女兒。 鐘姨娘又是濮陽郡王送于侯爺的,鐘姨娘的女兒,祖母和世子夫人自然偏向些。 更況且,府中都知曉祖母不喜歡她。 楚洛心知肚明。 因為心知肚明,所以并不計較,自尋苦惱。 楚洛的目光還是在那雙早春燕歸的繡花鞋上,又聽楚瑤嘆道,“六姐,你病著,你的馬也病著,我房中的桂mama說,等回了京中,六姐你當去朝云寺拜一拜?!?/br> 病了?楚洛目光微滯。 …… 黃昏剛過,落霞在輕塵中飛舞,夕陽的余暉灑在馬廄一旁,給空蕩蕩的馬廄鍍上了一層金暉。 今日晌午過后,世子夫人帶了府中的姑娘去郊外遛馬,馬場這處,便只剩了那只留給楚洛的瘦小馬駒。 春寒料峭過去,天氣又逐漸轉暖。 楚洛只多披了件單薄的披風,身姿纖柔。 馬廄里,那只瘦弱的小馬正臥在馬廄里,頭搭在背上,懨懨似是沒什么精神。 聽見腳步聲,小馬駒的頭也沒抬起,直至確認這腳步聲是走向它的,馬頭才緩緩抬起,一雙眼睛幽幽得看向馬廄外的女子,目光似是微微怔了怔。 “可是被旁人欺負了?”楚洛的眼睛很好看,夕陽下,似噙了一汪清泉,美目含韻。 第003章 文帝 小馬駒眨了眨眼,似是意外她這一句。 它方才已一只前蹄先半立了起來,另一只馬蹄還半蜷著。馬是天生警覺的動物,在戒備狀態下都是站著的,這個姿勢足見它并無多少安全感。 隔著馬廄,小馬駒緩緩站起來。 楚洛想起楚瑤說的,她病著,她的馬也病著。 這只小馬駒先前應當是病了,才一直怏怏蜷在馬廄中,不怎么動彈,見到有不熟悉的人接近,便起身戒備。再是馴化過的馬,如果對她尚且還陌生的時候,最好不要輕易近前接觸。 小馬駒在馬廄深處站著,因為背著光,又有馬廄遮擋,楚洛不怎么看得清楚,僅依稀見得這只馬駒確實矮小了些。 像楚眠和楚瑤這樣八.九歲年紀的小姑娘許是可以騎乘,讓人牽著韁繩慢慢在馬場溜圈,但確實不怎么合適她。 也難怪楚瑤會說,分明應當是給楚眠的馬。 眼下,小馬駒雖然站起,卻在馬廄中同她保持著距離,似是正好可以打量她,又有一段安全的距離。 楚洛緩步上前,想看清些。 但小馬駒似是見到楚洛手中的馬鞭時,一雙眼睛頓了頓,更加戒備得看向楚洛。 楚洛手中的馬鞭是先前到馬場時,馬場的小廝給她的,她順手接了下來。 馬場小廝只負責照顧馬廄中的馬駒,不知道楚洛病著,以為楚洛來馬場是想牽馬駒出來騎乘,便先將馬鞭給她,自己又遠遠跟著,等她吩咐便會將小馬駒從馬廄中牽出來。 眼下,楚洛低眉看了看手中的馬鞭,雖覺有些不可思議,還是會意猜出,眼前的馬駒似是介意她手中的馬鞭。 許是一只被鞭子抽怕的小馬駒。 楚洛心中微動,輕聲道,“我把馬鞭放下,你別怕,你往前面來,讓我看看?!?/br> 小馬駒自然不會應她。 只是在楚洛俯身,試著將馬鞭緩緩放在地上時,卻果真見小馬駒上前了些。 楚洛眼中微顎。 這只小馬駒很有靈氣。 同她見過的旁的馬駒都有些不一樣。 借著落日余暉,楚洛才將馬廄中的這只小馬駒看仔細了些。等仔細看過,楚洛才道這只馬駒是很矮,卻不算小,甚至有些矯健,應當是病了,所以看起來不怎么有精神,顯得瘦弱了些,但絕不是只幼馬。 東昌侯也不會在一群馬駒中摻一只騎乘不了的幼馬送給建安侯府的幾個姑娘。 這只馬駒,應當是不同品種,屬于矮腳馬。 建安侯府不是軍中出身,府中多書香氣息,子孫少騎射,楚洛對馬并無多少研究,只是憑借細致的觀察和模糊印象,看出些許端倪。 而在她打量小馬駒的時候,這只小馬駒好像也在默默打量她。 說“默默”,是因為這只小馬駒先前仿佛便能聽懂人話,又不愛啼叫嘶鳴,也不愛發出“哼哼”聲。 如同一個習慣了沉默寡言的人。 楚洛踱步上前,身子微微向前傾了傾,輕聲道,“我叫楚洛。楚是楚楚有致的楚,洛是洛河的洛?!?/br> 小馬駒似是聽進去了她的話,眸間微微滯了滯,而后目光卻一動不動看著她。 不遠處的小廝以為她要伸手摸那匹馬。 這匹馬性子烈,小廝擔心會傷到她。 小廝快步上前,可等臨到近前,才發現楚洛并無這般心思。 楚洛對馬再無了解,也不會傻白甜到不熟悉的時候去摸一只陌生的馬,哪怕是只小馬駒。 聽到身后腳步聲,楚洛正好轉眸,溫和問道,“它有名字嗎?” 小廝愣了愣,繼而搖頭,“還在等小姐賜名?!?/br> 楚洛轉眸,正好見它身后的落日余暉在輕塵中輕舞,這只馬駒又喜靜,楚洛莞爾,“輕塵吧?!?/br> 小馬駒頓了頓。 小廝躬身拱手,“小的省得了?!?/br> 落日輕塵,這個名字應景。 楚洛唇畔微微勾了勾,不經意間,似藏了明艷動人在其中。天色漸晚,又起了風,楚洛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出來透氣也有些時候了,她還“病”著,久待無益,還容易落人口舌,惹人生疑。 楚洛微微垂眸,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側頰在晚霞的光景里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輪廓,聲音清單里透著余溫,仿佛一壺清釀,“我明日再來看你?!?/br> 似是待她轉身,小馬駒才動了動前蹄,更踱步向前了些。 馬場的路有些不平,下午時候才下了一場細雨,路上有些滑。路寶上前攙她,怕她滑倒。 身后馬廄內,小馬駒一直看著楚洛與路寶的背影,直到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 “輕塵”微微斂了斂目光,馬的視野雖然寬闊,但不算好。 他方才走近,才看清楚洛的長相。 寬闊又模糊的視野,會讓人極度沒有安全感,尤其是這么寬闊的視野都夠不到的馬背后盲區,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不自覺得想撂蹶子,踢后蹄。 這些,都是李徹在“變成馬”之后才知曉的! 他自幼善騎射,自認為對馬熟悉,但等真正“變成”了一只馬,還是一只不起眼的短腿矮腳馬,他才知曉自己早前自認為的對馬熟悉,根本不過九牛一毛。 準確的說,不是“變成”馬。 他是在祭天大典時遇刺,被人用劍戳中了腹間,跌落山崖。 文山山脈極其陡峭,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一睜眼,卻發現自己還‘活’著! ——‘活’在了一只短腿矮腳小馬駒身上…… 他惱怒過,絕望過,也撞過馬廄想要逃出去,但在一連吃了好幾次狠鞭子后,他終于冷靜了。 他見過宮中馴化馬匹的手段,若是連狠抽的鞭子都無用,還有匕首和旁的能讓他老實聽話的工具…… 他花了一整日的時間,才接受自己現在是“一匹馬”的現實…… 他要么先老實茍活著,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要么為了帝王的自尊壯烈犧牲。 冷靜之后,他選擇前者。 在沒有變回文帝之前,至少也在沒有弄清自己本來那幅身體究竟如何之前,他需要理智冷靜。 迫不得已,李徹只能慢慢打量起周遭來,仿佛從他‘醒過來’起,這馬廄中就只有他一個,沒有再見到旁的馬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正好夠他慢慢探究他“自己”。 他不似傳統意義上高大英俊的駿馬,是只短腿的矮腳馬,絕對不威風凜凜。 馬廄里狹窄,容不得他試試自己能跳多高,能跑多快。眼下,他只能多花功夫在更細小的動作上,譬如撂撂蹶子,掃掃馬尾,嘗試調頭,一會兒抬起馬蹄,一會兒放下馬蹄,一會兒臥倒,一會兒起身…… 總之,馬廄里能夠允許他有施展空間嘗試的,他都一一嘗試了。 一一試過之后,他心中有升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馬究竟能不能用后蹄精準得踢中想踢的物品,踢不踢得中的關鍵點是什么! 他按耐不住心中的躍躍欲試,也當真試過了,然而事實是并不能回回都精確踢中。他踢得是馬廄的柵欄,柵欄沒被踢翻,他被重重抽了一頓。 李徹一臉惱意,只是一張馬臉如今看不出來罷了。 消停之后,李徹開始留意他的視角。 他左右兩邊的眼睛,視野都比人更寬闊,可以各自看到眼睛單側的視角。所以同人相比,他眼下能看到的角度要廣得多。只是這些視野都不怎么清楚,因為大都只有單側的眼睛可以看見,唯一能同早前一般有清楚視野的,是兩只眼睛重合的視野——其實只有正前方的小小一簇。 看由于視野忽然增大,但又比早前更模糊,他看多了,便適應不了,整個人開始眩暈,索性蜷在在馬廄里,暫時閉眼不去看周圍。 他開始閉目,靜下心來思考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旁人看來,前一刻還在活蹦亂跳,要死要活,一會兒要沖馬廄,一會兒又要踢柵欄的麻煩精短腿矮腳馬,這一刻便怏怏沒有精神,怕是剛才被打得神志不清了,要不就是得了病…… 但他哪里是得了什么??! 他是在復盤整個事情。 自他登基兩年以來,面對得是一個被世家把持,千瘡百孔的長風。他一門心思付在朝堂改革,推行新政上,重用和提拔了不少有才干的寒門新貴,拉攏了不少深明大義的名門望族…… 他是得罪了不少守舊的世族豪門,但君君臣臣,古來如此,朝中有誰膽子大到竟要弒君的程度? 今日整個祭天大典上守衛的禁軍都是自己的親信,即便是有人存心想要刺殺他,刺客是怎么混進來的? 他的親衛不是吃素的,祭天這樣的要事也定然慎重再慎重。 行刺他的人不僅要清楚整個大典的流程,還要對祭天大殿的地形了如指掌才能在唯一合適的時間動手,在隱秘的地點藏身而不被發現,更有甚者,他還知曉禁軍人數眾多,且勇猛,若是一擊不能致命,再硬碰,一定不能在禁軍眼皮子下取他性命,于是對方將他逼到懸崖處,他生還的幾率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