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很快，水岸邊建起廟宇，香火的氣息縈繞在湖面水霧中，她受人供奉，迅速成長起來，學會了化作人形。

    大量屬于鯉魚精的記憶灌入腦海，俞喬就和剛穿來那天一樣，劇烈地頭疼。

    她感覺到冰涼的指尖按上眉心，一道涼氣侵入意識，頭疼總算稍稍平息。

    姬長離抱起她，淡薄的龍涎香成功地撫慰了她，“你想殺了她嗎？”

    俞喬睜開眼睛，看到晚娘被一柄劍釘在墻上，魔氣纏在她脖頸，勒出殷紅的血痕，狐影和人身重疊在一起，九條尾巴委頓地垂落下來，在魔氣的侵蝕下，正一條一條地消散。

    狐妖九條命，正在被人一條一條地掐滅。

    記憶里面，鯉魚精那時候是條小魚，晚娘也只是只比她大一點的小狐貍。

    俞喬搖搖頭。

    九尾狐心口靈劍碎成光點消失，姬長離淡漠道：“妖族的過往和她沒有任何關系?！辈徽撌翘衽傻挠輪?，還是鯉魚，她們存在的意義，都不過是在既定的那一天，等來異世的那縷魂。

    他懷里的人，只是俞喬。

    系統在姬長離肩膀上為難道：“也不能說完全沒關系，這是你的副線劇情啊，宿主，你和喬喬去探一探妖族往事，二人世界，朝夕相處，感情一日千里啊?！?/br>
    “人家配角很認真地發布劇情任務，你怎么能說殺狐就殺狐呢？”

    姬長離：“……”

    “你知道嗎，你的第一個親親是在洞庭！你可千萬別再亂刪劇情了！”系統說完，又吱哇亂叫，社畜流淚，“啊，為了給你劇透未解鎖劇情，我的積分又被扣了嗚嗚嗚?！?/br>
    俞喬在鯉魚精潮水一般涌來的記憶中，勉強保持清醒，此時聽到系統這句話，下意識抬起眼眸，正正和姬長離垂下的視線撞在一起。

    大魔頭眼神閃爍，喉結明顯地滑動了一下。

    這么說來，那天晚上果然是她在做夢。

    頭脹痛得厲害，記憶和現實交織在一起，俞喬難受地閉上眼睛，隨即便陷入越發洶涌的記憶里。

    小鯉魚潛在水底，開始期待水中月最明亮的日子，因為這一天那個人就會來，她只要看到他的倒影，就快樂地飛起。

    起初不敢露面，只在水里用力擺動魚尾，蕩起層層漣漪，那人就會笑，笑聲穿透水面，比她聽過的所有聲音都好聽。

    后來她開始怯生生地冒出水面，躲在水草當中偷偷看他，在他轉身看來時，又飛快縮回水里，聽著他的笑聲，獨自心跳加速。

    記憶里萌動的心緒影響到俞喬，她覺得自己就像在看一部純愛電影，差一點就要和系統發出一樣的雞叫聲。

    那人將手伸入水中，指間夾著一條發帶，輕聲道：“你頭發長了?！?/br>
    小鯉魚并不懂他的意思，猶豫良久，將自己的臉放入他手心。

    冰冰涼涼的觸感貼在臉上，俞喬猛然睜開眼睛，與姬長離四目相對，大魔頭愣了愣，縮回手去，“你的臉很紅?！?/br>
    俞喬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翻過身閉上眼，還想繼續追劇。

    姬長離：“……”

    “怎么了，你還頭疼嗎？”大魔頭在她身后嗶嗶，“你再不起，就錯過今日的行刑了?！?/br>
    俞喬騰地坐起來，“我睡了這么久？”

    姬長離打量著她的神色，說道：“嗯，再不醒我便打算侵入你靈府?！?/br>
    俞喬避開他的目光，揉揉眼睛，“我就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br>
    姬長離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眼神晦暗不明，“看來是個好夢?！?/br>
    “還行吧，哈哈哈哈?！滨庺~精超甜的。

    姬長離語氣很淡地說道：“你叫了謝留的名字，不止一次?！边@個名字從她嘴里吐出口的那一刻，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侵入她的靈府，神識沒入她眉心時，看到她難受得皺起眉，他又下意識撤了回來。

    他要殺了謝留。

    俞喬瞳孔地震，笑聲戛然而止。她確實懷疑岸上的人與謝留有關聯，難道無意識叫出聲了？

    系統窩在姬長離肩上，光芒黯淡，失魂落魄地喃喃：“不應該啊，這不是真的……”

    俞喬都能感受它被拆cp的絕望，她頓時有些慌神，急忙解釋道：“我沒夢到他，我發誓?！?/br>
    “你夢見誰，與我有什么關系?！奔чL離面色冷漠，站起身往外走，被俞喬一把抓住袖子拽回來按倒塌上。

    俞喬動作靈活地翻身坐到他身上，大魔頭生氣了，絕對生氣了，這種時候絕不能讓他走。她可是經驗豐富的老讀者了，本來幾百字能說清的事，這個時候要是讓他走了，后面就得花幾萬字來哄他。

    姬長離被她按著肩膀，眼中都是詫異之色，竟一時間忘了反抗。

    系統滾到被褥里，原地復活，結結巴巴地驚道：“那個、我要休眠嗎？可是，現在是白天啊，宿主，你們、你們劇情還沒到這一步！”

    姬長離在心里怒道：“閉嘴！”

    俞喬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靈還，我說，我沒夢到他?！?/br>
    姬長離張張嘴，俞喬搶先一步道：“你確定你還要再說這和你沒關系？”

    她俯下身，蓬亂的長發落到姬長離臉上，輕輕掃過他的眼尾，“如果你覺得沒關系，以后便都沒關系了?！?/br>
    什么好感度，什么he，你去找別人he吧，jiejie不奉陪了。

    姬長離睫毛微微一顫，目光滑過她心口，閉上嘴巴。

    俞喬這才滿意地露出笑，“你是吃醋了？真心吃醋？”

    身下驀地一松，俞喬一屁股坐到床板上，消散的魔氣后傳來大魔頭惱怒的聲音，“還有一刻鐘到午時?！?/br>
    看來是真心的了。

    俞喬坐在原地傻笑了一會兒，才蹦到梳妝臺前。

    她原以為要和大魔頭隱藏在人群里偷偷摸摸地觀刑，沒想到竟然是光明正大地被皇帝陛下請上高臺，她能感覺到無數修仙門派的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甚至比刑場上等待被雷誅的修士還要搶眼。

    太珩派云浦長老認出她來，目眥欲裂，嘴唇抖個不停，臉都綠了，一副欲暴起殺人，清理門戶的模樣。

    俞喬目光輕飄飄地從他臉上滑過，就像沒看到對方一般，俗話說得好，最戳心窩子的方式就是無視。

    果不其然，她感覺扎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更火熱了些，幾乎想將她當場燒成灰。

    姬長離牽住她的手，陰冷的目光掃去。

    正道修士都是神色一凜，滿臉肅殺，云浦更是臉色青白，額頭青筋突起，不情不愿地收回視線。

    俞喬看到一個熟面孔，御獸宗的吳若長老，對方可能沒想通她怎么會又和魔尊攪在一起，所以臉上充滿疑惑。

    在他身前坐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修士，想來應該就是謝鵬義了。

    御獸宗的高閣一側垂掛著幕簾，影影綽綽透出一個纖薄的人影。

    鯉魚精記憶里的白色身影驀地撞入腦海，俞喬腳步一頓，險些一腳踩空。

    姬長離一把攬住她，視線順著她的目光投去一眼，又轉瞬收回，面色沉寂地說道：“專心腳下?！?/br>
    俞喬壓回翻涌的記憶，點了點頭。

    她被姬長離牽著入座，大魔頭的妖妃位置，就在這一刻，她算是坐穩了。

    落座之后，俞喬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和魔尊大人交頭接耳，只好神識傳音問道：“你什么時候和皇帝陛下勾搭上的？”

    “不用我去搭，”姬長離垂眸望著下方，身上氣勢逼人，語氣卻很隨意，“帝王最擅長的就是權衡之術?！?/br>
    第51章 人心易變，看來沒錯?！?/br>
    午時一到, 陣法被催動，原本晴好的天幕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轉為濃云密布, 沉重的鉛云墜在誅仙臺上方, 從觀刑的高臺上，似乎都能觸到雷云。

    誅仙臺外人山人海, 喧囂的人聲在天威之下, 不由地都安靜下來。

    “無方城城主夏侯衍，豢妖為禍，手中掌妖九千七百, 更有未納入小妖不可計數, 戕害無辜逾百萬眾, 今當受九重天雷, 隕身糜骨, 神魂俱滅, 以償深罪?！?/br>
    判詞聲落，夏侯衍第一個被推上半空, 他的四肢被鐵鏈緊鎖, 呈大字型懸在空中, 被萬人圍觀唾罵，雷云在頭頂翻滾, 孕育出刺眼的閃電，罡風撕扯著他臟污的錦袍，夏侯衍忽然癲狂地大笑出聲, 口中吐出輕蔑之言，“原來只區區百萬而已，尚不及你人間一場戰亂?！?/br>
    他話音未落, 第一道天雷劈下，直接擊向他的天靈蓋，電流卷著鮮血竄入四肢，修士的體魄自然比普通人強韌，這一擊只是劈焦了他的皮rou。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雷擊之后，夏侯衍已幾乎看不出人形，他的神魂被逼出體外，電流游走在他的魂體之內，俞喬看到他心口的雪花，引走電流。

    “雪姬？”俞喬脫口而出。

    姬長離說道：“她在與他一同承受天雷，看來是要同生共死了，真是蠢得讓人絕望?！?/br>
    俞喬默然，嚴格來說，雪姬也并不無辜，一同受刑也是應當。

    雷擊越發密集，幾乎不能rou眼直視，翻滾的雷聲震得大地都一起嗡鳴，夏侯衍魂飛魄散，殘肢碎rou撒了一地，死得極不雅觀，雪花紛紛揚揚，將他的血rou全部掩埋了。

    一場雷刑過后，耳鳴尚未停歇，第二場雷刑繼續，受刑的修士被依次推到半空，他們靈力被禁，唯有以身生扛雷擊。

    要一連處決五十七名修士，老天爺還挺累的。

    轟隆的雷鳴聲忽然消失，只能看到明亮的閃電落下，姬長離在周遭施了靜音訣。

    俞喬的手指被人捏了一下，大魔頭自從牽上她的手，就一直沒放，向來冰涼的手指都被她給捂熱了。

    “那什么，我說過了呀，我不怕雷，那天晚上是騙你的?！庇釂滩蛔栽诘?。

    姬長離漫不經心，“哦?！睕]有半點要松手的意思。

    他不松手，那俞喬當然就不客氣了，捏著他的手指把玩，從指腹摩挲到指根，白玉一般的指節被她揉得泛紅。

    俞喬甜滋滋地想，得給大魔頭一個機會完成副線劇情呀，“我想去妖族遺址看看?！?/br>
    而且，從身體里殘留的意識，她能感覺到，小鯉魚也想回去看看。

    系統比姬長離還開心，恨鐵不成鋼道：“宿主，連喬喬走劇情都比你積極！”

    俞喬：“……”瞎說什么大實話，她一點都不期待大魔頭的親親。

    觀刑觀到一半，俞喬精神又開始萎靡，她剛穿來時，整整在血腥撲鼻的床上躺了三天才把虞喬的記憶消化完，如今又來一個小鯉魚的，她接近千年的記憶甚至更為龐雜，讓人難以負擔。

    眼前的雷光喚起記憶中一場雷鳴，她只覺得自己眼皮越來越重，不由自主地歪倒。

    姬長離一把攬住她，皺眉探向她眉心，被她的靈府拒之門外，只好循循善誘道：“俞喬，你現在神識混亂，靈府不穩，讓我幫你?！?/br>
    俞喬聽到他的聲音，努力掀了掀眼皮，腦海里同樣有個聲音在喚著她，“小喬，小喬……”含著笑意，語調溫柔地像是湖中泛起的漣漪。

    她就像是被蠱惑一般，抬眼望向御獸宗高閣上垂掛的幕簾，一只手從內探出，掀開幕簾，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眸。

    與此同時，鯉魚精記憶里，她始終未曾看清面容的男子也終于回過身來。

    他們的眼眸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