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趙享明笑了一下道:“臣不懂制藥,但卻有人懂。清涼山上有一道觀,里頭的吳天師與臣乃多年好友,吳天師于丹藥一方頗有研究,臣便請他瞧瞧。吳天師道尋常五石散乃是由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煉制調配而成,而這五石散卻改了兩味?!?/br> “便是那些西域商人為了鉆這禁藥的空子,故意換了顏色,由艷紅變為白色。又因改了方子,讓人用了不會覺得灼熱,但其危害卻比原來的五石散更嚴重?!?/br> “一旦服用,便讓人上癮。輕而易舉奪取人的神智,使人一時間力大無窮。但一旦藥效過去,身體便會疲倦異常。這對人身體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京兆尹大人近來已為此事愁得覺都睡不著,花娘那里查了幾次,都未查明。他特意托我向公主致謝?!?/br> 如意笑了一聲:“他謝錯了人,要謝還是去謝崔甫去吧。我可想不到這幾個小郎君碰了禁藥?!?/br> 她又斜了一眼周樂言道:“怎么,我們周小娘子日日流連平康坊,竟對五石散死灰復燃一事毫無所覺?” 周樂言大呼:“冤枉啊公主!近日里被我阿娘日日看守于家中苦讀詩書,哪有機會出門?再說,我去的花娘都是賣藝不賣身,哪里會有這些東西?” 李如意冷笑一聲道:“呵,人倒是想賣身,你也要能買!” 周樂言苦笑:“此事確實是我失察,早些日子我略有耳聞京兆尹去平康坊搜查五石散一事,但只以為哪個膽大包天的花娘偷偷犯下的事,卻也想不到西域商人為了利益,竟敢給禁藥改頭換面,敢在李朝兜售?!?/br> 李如意肅著臉道:“此等歪風定不能助長,必要連根拔起?!?/br> 她盯著趙享明道:“這幾日麻煩趙大人好好盯著京兆尹大人處理此事,必要嚴懲。明日下了朝,帶我的口信去宰相府,務必請崔侍郎崔大人協理此事。他一手主理互市多年,對這些西域商人若是不知該如何處置,便去問他?!?/br> “是,謹遵公主令諭?!壁w享明領了命便退下了。 此時又到用晚膳的時間,如意領著周樂言去了飯廳,便開始用膳。 周樂言坐在那里就像榻上有刺似的,左扭右扭。 如意不動聲色地用完了正常的晚膳,手里端了杯茶,才慢慢開口道:“說罷,食不言寢不語,你瞧你坐不住的樣子。今日連你愛吃的櫻桃酪都沒用幾口,到底怎么了?” 周樂言擠眉弄眼道:“我實在好奇,這崔侍郎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五石散一案發生時,崔大人可不在金陵城。五年過去了,這話可沒人敢提個頭,就京兆尹查五石散都是按了旁的名頭偷偷查的,這事我都是聽那歌姬所述隱約猜出來的。他崔大人如何能知?” 李如意笑道:“就為這事?不說旁的,清河崔氏多少門生,朝野中有些動靜他知道不是很正常嗎?他崔甫又與這些外商打交道多年,其中彎彎道道,他心里自然清楚。至于平康坊……” 如意話音未落,周樂言忙接道:“定是崔大人去過平康坊時察覺!” 如意抬了頭橫了她一眼,重重地擱下手里的茶盞道:“我自是相信崔侍郎,他就算去了平康坊,也不會逾矩,做那等有失體面之事?!?/br> 周樂言瞧如意搭話,更是來了勁道:“男人去平康坊不找花娘縱情笙歌去做什么?查案嗎?” 如意生硬回道:“你不是說崔甫瞧著便是冷心冷情之人嗎?我可從未聽聞過他近什么女色?!?/br> 周樂言眼看如意一張俏臉越來越黑,添油加醋道:“公主有所不知,男人是會變的。金陵城多貌美女子,平康坊的花娘色藝雙絕,連我一個小娘子都憐惜她們。更何況一個郎君?!?/br> 她又低頭小聲道:“我阿兄與我說崔侍郎與他相見時盯著一個秦淮河邊的歌女瞧了許久。我阿兄正籌謀待崔大人去揚州時帶他好好瞧瞧什么叫溫柔鄉呢?!?/br> 如意沉著一張俏臉盯著周樂言,道:“你阿兄若不想去關外服役,便給我趁早死了這條心。你,趕緊出宮,別在我眼前晃悠了?!?/br> 周樂言看效果達到了,忙笑著請安告辭。 李如意是怎么也不肯承認自個兒心里那酸脹是嫉妒,她只認為自個兒是惱火,惱火這崔甫沒有眼光。一個秦淮河的歌女也能讓他多看一眼。 待一夜過去,如意醒來,面上雖然瞧不出什么別的,但東宮的侍女都拎著個心,昨兒晚上,皇太女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可得仔細伺候了。 如意去上朝的路上,一路都有大臣同她問安。她從小到大,不喜太監近身,今日上朝趙享明便一直隨侍左右。 等她邁步進承明殿,便瞧見崔甫周圍圍了一圈人,反而他阿耶崔琰崔公周圍一個人沒有。 她挑了挑眉,走到崔琰身邊行了個禮,勾著唇道:“老師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瞧著氣色極好?!?/br> 崔琰也回了個禮,慢悠悠道:“皇太女大安,臣見皇太女便覺心情舒暢,自然氣色好?!?/br> 如意面帶微笑地想,怕是昨日瞧見我出丑,樂得一宿沒睡吧? 等李蓮衣進殿宣告圣人入殿,方才仿佛連體嬰似的大臣,一個個站得那叫一個涇渭分明。仿佛已然做好接下來據理力爭的準備。 如意今日很淡然,她如此看重自個兒的形象,頗要臉面,是決計不會做出與人扯著脖子爭吵的樣子。 她此刻,站在皇太女的位置,從頭發絲到腳趾都是服服帖帖精致不已。她今日特意帶了趙享明,趙享明他阿耶禮部侍郎,已然對其進行言傳身教,她不必費一點心。她只需要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結果就好。 但哪怕做了心理準備,下了朝的如意還是覺得難以適應這些大臣的大嗓門。 她此刻跟在圣人后頭慢慢往御書房里走,圣人今日聽聞五石散一事心情到底有些不好,沉聲道:“今日事情辦得不錯,趙享明辦事利索,一日功夫能查出這些,不錯?!?/br> “我知你不喜太監近身,你愿意帶著他便帶著吧,他也忠心。此事如今牽連甚廣,你別再插手此事了,好好與崔甫去辦建學吧?!?/br> 如意抬頭驚訝地看了一眼她阿耶,開口道:“阿耶,為何不讓我繼續查下去?” 圣人意味深長地瞧了如意一眼道:“你可知如今負責管理西市的是何人?” 說完瞧著如意啞然的樣子,留下一句:“去瞧瞧你阿娘吧?!北闾Р诫x開了。 “可是政事上讓你不順心了?飯都不好好吃?!遍L樂宮里,余皇后一邊親手夾了一筷子菜一邊打量著如意的臉色。 如意這才回神,溫聲道:“確實有些煩心,讓阿娘掛心了?!?/br> 余皇后聞言不再詢問,等人撤了早膳,春榮姑姑默契地領著人下去,給母女兩人留了空間。 余皇后才緩緩開口道:“后宮不得干政,但想必阿奴定是有話要與阿娘說,說罷?!?/br> 知女莫若母。 如意掐了掐手指,她不是頭一回遇到這事兒了。 今日圣人未盡之言,她是一時想岔,才忘了西市如今早已是她的小舅舅,余皇后的胞弟余東暉,一手掌管。五石散在西市現世,她小舅舅定是要被定個失職之過。 她如今難以開口,倒不是怕余皇后袒護胞弟。實在是怕她阿娘要打死她小舅舅。 余氏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卻也是書香門第,余皇后行三,上頭兩個哥哥雖沒有大才,卻也外派做官清正廉明。壞就壞在她的弟弟,余東暉是個混世魔王。 余氏一族作為外戚,那可都是夾緊了尾巴做人。奈何她外公老來得子,她小舅舅橫空出世,那是浪得沒邊了。終日里沒個正行,誰也不怕,就怕余皇后??捎嗷屎筮h在深宮,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管也不能日日盯著他。 好不容易等如意出生了,這個浪蕩子才收了心想為外甥女以后添一份助力。他把如意看作自己的女兒,疼得很。 可惜好心辦壞事,如意小時候就被這倒霉小舅舅霍霍過一回。 知曉如意愛美,他聽聞喝牛乳能讓肌膚如雪,獻了一頭小牛犢子進宮,說要讓如意養大后喝牛乳。如意一開始確實是高興得很,瞧見小牛犢子新鮮,便想上前摸摸。小牛犢子要不然就是小牛犢子了嗎,直接一腳把如意蹬斷了根肋骨。 她小舅舅作為罪魁禍首自然免不了責罰,余皇后親自行罰,抽斷了好幾根藤條。最后還是圣人過來做了和事佬,才罷了手。 但如意至今也沒喝過一口牛乳,現在日日都是用的羊乳。 實在是余皇后對她小舅舅毫不心慈手軟的模樣給她和她阿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阿耶不好明說,可她也不敢開口啊。 如意暗暗叫苦。 但還是憋著口氣道:“阿娘,我與你說件事,你先答應我,萬萬不可生氣?!?/br> 余皇后面不改色,飲了一口茶點點頭。 如意剛開口說了一句:“小舅舅他……”便聽見余皇后將茶盞重重地磕在桌上,嚇得她渾身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