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辛苑的語氣接近嚴肅了，那邊想了想，竟然拿出商業口吻應付著說“好、好”。這時司遷業推門出來，程辛苑再囑咐了崔志父親兩句就掛了電話。

    “小孩都包扎完了?！?/br>
    “唉，行……”程辛苑收起手機，“他爸根本不像管孩子的。他奶奶有說什么嗎？小孩mama為什么自殺的？”

    “我查了下，又跟他奶奶聊了聊……”司遷業神色憂傷，“崔志mama是經過介紹嫁給崔家的，而且在娘家是老大，下面兩個弟弟，家里對她照顧得不好。嫁來崔家后，頭幾年生不出孩子，崔家為了要孫子，就……”

    司遷業欲言又止，程辛苑敏感地問：“就什么？”

    司遷業微不可察地搖搖頭：“那奶奶說得也比較隱晦，但我猜測，不排除婚內性|暴|力……后來生下崔志，產后沒幾年就自殺了?！?/br>
    程辛苑沉默了，透過門縫往屋里看。臨塵縣是小地方，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處，也有小地方的惡處。惡處除了環境艱苦外，還有陳規陋習，比如重男輕女、看重傳宗接代等等，崔志的mama大概是在這兩點的雙重夾擊下，忍不住自殺的。城市里的人經歷產后抑郁、家庭暴力，尚且有心理醫生治療、能訴諸法律渠道，臨塵縣這種窮鄉僻壤里受到迫害的女人，求死大概是唯一的解脫了。

    “你去……你叫他奶奶來，我跟她說兩句吧?！?/br>
    “嗯?！?/br>
    程辛苑心累地往病房里看，想著待會怎么勸人。司遷業進屋跟老太太說了幾句，她快速擦擦眼淚跟著出了門。趙尋越看了他們一眼，又望向屋門，門外程辛苑剛好跟他四目相對。

    程辛苑沖那個小男孩抬抬下巴，意思是讓趙尋越照顧小孩，趙尋越垂下眼睛，徹底對程辛苑背過身。程辛苑心中“嘖”了一下，有點不高興，等司遷業和老奶奶出來，生氣地關上屋門。

    “老奶奶，別哭了?！?/br>
    程辛苑低頭看老太太，她眼角還是紅的，司遷業給她遞紙巾，老太太說：“真的謝謝你們了……太謝謝你們了，不然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向兒子交代……”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背绦猎氛?，“孩子雖然救回來了，畢竟需要親爸媽。他mama不在了，你們得多督促你們兒子，讓他回家啊。錢什么時候都能掙，孩子可……”

    老太太本來用紙巾擦著眼淚，聽見警察說他兒子打斷道：“我兒子在外面也不容易啊?！?/br>
    “我沒說他容易，是說他要兼顧。就算他掙到再多的錢，最后孩子真沒了，他那些錢給誰花？”

    “那還不是賴小志mama……嗚嗚嗚，我的命好苦啊，我都這么大歲數了，又要照顧老伴又要拉扯小孩。小志mama要是在，我還能這么慘？……”

    孫子救回來了，這老太太嘴里一套套地維護兒子，倒是把臟水潑到自殺的媳婦身上，程辛苑沒忍住“嘖”了一聲，司遷業見勢道：“老奶奶您先冷靜一下?！?/br>
    “我沒法冷靜，我不難過嗎我……誰知道得了這么個兒媳婦，一點責任都沒盡，還要拖累我們……我們老兩口這么大歲數了，我們圖什么啊，還不是圖兒孫平安……”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司遷業勸道：“是是，您別哭了，別哭了……”

    “唉！”

    程辛苑雙手叉腰大嘆一口氣，主動退后半步，把最近的距離留給司遷業，靠在門框上盯著痛哭的老太太。

    此時的病房里，只剩趙尋越和崔志兩人。小男孩一直低著頭，趙尋越思索著如何安慰他。誰知等老太太出去，倒是崔志先開的口：“你……”

    “嗯？”

    崔志坐在病床上，包扎完的雙手放在膝蓋上。趙尋越站在他旁邊，低著頭看那小男孩，覺得他更顯瘦小。

    “你沒受傷嗎？”崔志小聲問。

    “我沒有?！?/br>
    趙尋越本身性格慢熱，一時不知如何跟崔志交流。他干脆地回答完，小男孩垂下腦袋，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趙尋越又接了一句：“謝謝?！?/br>
    過了半響，崔志才悶悶地說：“是我謝謝你……”

    他情緒很低落，低落中仍透著一股鎮靜。任他奶奶哭得驚天動地，崔志一直保持著疏遠甚至戒備的狀態，他那種少年老成的氣質里，有幾分像趙尋越。他干脆坐到小男孩對面的病床上，看著他說：“下次不要這樣了?！?/br>
    他半彎著身子，盡量跟崔志保持平等的距離?？纱拗臼冀K低著腦袋，趙尋越望著他圓鼓鼓的腦袋頂，他覺得這個時候可能需要摸摸小孩的腦袋，以示安慰。他正要抬手，崔志又道：“……我只是想mama?！?/br>
    趙尋越的手停在半空，最終放下了，沉默片刻道：“mama回不來了，你還有爸爸?！?/br>
    “……可爸爸不回來?！?/br>
    趙尋越挖空心思安慰道：“他在外面掙錢，是為了讓你好好讀書，為了讓你有更好的生活?！?/br>
    “可是我不想讀書?！?/br>
    “……為什么不想讀書？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mama?！?/br>
    趙尋越頓了一下，無話可說。這仿佛一個無限死循環，小孩想要mama，大概是一種追尋愛的本能，可他要的永遠無法實現。人世是苦海，這里不見諸惡，只有眾苦。

    “你……”

    趙尋越剛張口，門外傳來崔志奶奶的喊聲：“……我們二老的好他不念，就要mama、mama……想要mama為什么要尋死！死了就能見他mama了？他mama有什么好的……”